第80章
可他同时又不可否认,现在周令大概率无法顺利在小书房里找到一本书,自己却清楚地知道每一块橡皮摆放的位置。
第七次走到摆放乐高小院的展示架时,林余想,也许他应该为周令做点什么。
不管周令为他做的这些,是处于什么样的目的,他都因此得到了好处,更何况还是他自己原本无论如何努力都得不到的东西。
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回报的。
可周令想要什么呢?
或者说,周令想要,而他能给的,是什么呢?
他想了很多,但他现在能做的,无非是帮忙收走碎片,或画一两幅不值钱的小画,这样拿不出手也说不出口的小事。
事实上,就连这样的小事,他也没做好。
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这样的废物呢?
回头想想,竟然就这样理所当然地,像蛀虫一样依附着周令生活了这么久。
林余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
长久地生活在室内,让他的皮肤变得更加苍白,只用握铅笔的手指,早已完全看不见遗忘生满粗糙硬茧的痕迹,柔软得让他陌生。
这些天,自己究竟是真的不在乎,还是一直像鸵鸟一样把头埋在沙子里呢?
一道微弱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既然已经活下来了,既然还要这样活下去……
要不要,就这样抓住机会,试试看,再好好努力一次呢?
大门打开的动静打断了林余的思绪,听声音,是李阿姨带着新买的菜来煮饭了。
林余忽然有了灵感,放下铅笔,向房间外走去。
李阿姨早把家里的两位当做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子哥,反复确定后,仍满脸担忧地问林余是否真的不需要她留下来帮忙。
林余哭笑不得,又不知如何解释,只能更用力地点头,让她不要担心。但她离开时,脸上仍带着害怕林余把厨房炸掉的忧虑。
哄走李阿姨后,林余走向厨房,清点了一下岛台上新鲜的蔬菜和肉类,系上围裙,挽起袖口,摘下腕表,便开始熟练地料理。
他还记得周令喜欢哪些菜,李阿姨买的食材,加上冰箱里井井有条的囤货,做一顿丰盛的晚餐,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不过,到底还是手生了,不知不觉,最后一道菜装盘后,再抬头,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他看了眼时间,距离周令平常到家还有一会儿,便将做好的菜全都放进保温箱。
他先是在客厅沙发上等了一会儿,又觉得这样未免太刻意,便到放映室,随便放了个电影。
不知不觉,片尾曲响起,林余连主角名字都没记住。
已经快到十一点,周令还没回来。
林余这时才想起打开微信,确定没有收到周令说不回来的消息。
只是这么晚,他大概也吃过饭了。
林余想了想,重新加了两道适合当宵夜的清爽小菜。
然而,等宵夜时间也完全过去了,周令依然没有回来,也没有给他发任何消息。
林余不想第三次看同一部电影,便靠坐在客厅沙发上,盯着茶几上的果盘发了会儿呆。
手机忽然响了一声。
林余拿过来一看,只是一条来自搜索引擎的新闻资讯,说本市初雪已在今天凌晨降临。
他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站在漆黑的窗口望了一会儿,什么也看不清,放弃了。
重新站在厨房,他犹豫了一下,要不要主动问问周令,但很快又意识到,不论周令是否会回来,这顿晚饭都不被需要了。
不合时宜的好意只会变成负担。
于是,他把保温箱里的菜拿出来,全部摆在岛台上,扫视了一圈,觉得没什么胃口,便一一倒进垃圾桶,然后将垃圾袋清理好,拿到了集中处理的区域。
将垃圾袋抛出时,林余不无遗憾地想,一口没动的菜全部丢掉,是有一些浪费。
不过周令大概也不会在意。
收拾完厨房,又进浴室收拾出了一身汗的自己,总算躺到床上,林余才发现自己其实已经很困了。
完全睡着前,他迷迷糊糊地想,等周令回来,要记得提醒他小心房间里没找到的碎片。
第76章 咒语
周令刚打开卧室门,林余就醒了。
其实他的动作很轻,轻得几乎听不见,让林余忍不住怀疑,自己其实一直都没睡着。
但好像刚刚做了梦,甚至连这一刻,也仍然还在梦中。
梦中的时间是混乱的,空间可以任意切割。
他看见了被夜色遮掩的初雪,先是撒盐点点,然后鹅毛扑面,他抬头去看,却见大雪并非从空中落下,而是由一台巨大空调一样的黑色机器,张开大口不断喷吐。
这是羽毛假扮的雪。
胸口的玫瑰花掉落,被慌乱的脚步碾得粉碎。
白色汁液好像泪珠,滴入无声的、闪着光斑的湖水。
穿过湖面,却是森林上空,他向下坠落,失重的感觉让他血液倒流,耳边嘈杂的声音乘风而至。
“林余哥,我托住你了。”
“林余,你也叫我一声哥吧。”
“小周总,这位是您弟弟?”
“我喜欢你,我是认真的……”
“认识你真好。”
“是走是留,你自己决定吧……”
“决定吧。”
他还在下落,倒错的湖水从头顶压过来,他拼命蜷缩,湖水只是像被褥一样温柔地包裹。
他侧身躺在床上,枯瘦的手指在屏幕上笨拙的敲击。
“见个面吧。”
聊天框里的字迹模糊,只有这一句能看清。
见个面吧。
冒着大雪,系上约定好的红蓝围巾,闯入热汽凝成水珠的咖啡馆,在贴着圣诞树和槲寄生叶的玻璃后,喝一杯甜得发涩的咖啡。
“你是林余哥吧?我是周令。”
温暖的蓝色,耀眼的金色,空茫的白色……
身后的床垫微微塌陷,周令的呼吸声靠近了。
林余下意识闭上眼,同时意识到,他并非在做梦,而是在回忆。
像往常一样,周令轻柔地摸着他脑后的头发,停留,然后无声地离去——本该是这样的。
但今天不一样。
周令的手在抖。
不,他全身都在颤抖。
柔软的布料被牵动着,在寂静的黑暗里窸窣地呻吟。
呼吸靠得更近了,很冷,不仅是皮肤表面未散的寒意,就连从身体里呼出的气体,也像是被冻透了。
在这样的衬托下,雨滴一样落到他耳根后的水珠,反而带着体温了。
这个时候,能够下雨的,只有可能是周令的眼睛。
林余睁开眼,想转身看看,刚要挪动身体,就被忽然伏下身的周令拥住了。
“别动,”冰凉的唇瓣贴着他颈侧,声音像是先渗入皮肤,再钻进耳朵:“就一小会儿,求你了。”
林余只好重新放松身体,感受着深重的呼吸和压抑的抽噎在与他的皮肤共振。
周令哭得太久了,久到某一个短暂的片刻,林余又开始走神,好像贴在他身后的人,慢慢缩小,骨骼和头发都变得柔软,完完全全变成了委屈的小孩。
安慰哭泣的小孩,是善良的本能。
林余忍不住转过了身,将手从被子里伸出,覆在周令仍带着凉意的手背上。
“怎么了?”林余轻声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然而,对委屈的小孩温柔,有时会变成伤痛的催化剂。
“对不起……”
周令拼命压抑着哭腔,胸口的起伏渐渐不受控制,埋在林余的胸前,不停地重复着。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这道歉好沉重。
以至于周令每重复一遍,林余便感觉到,捆住他身体的无形锁链,轻轻地断掉了一截。
最后,他伸出手,揽住了周令的后背,一下一下地轻拍着。
“没事了,”他也重复着:“没事了。”
时间停滞,拉长,又在某一刻恢复运转。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周令冷静下来,林余也不再出声,两人只是沉默地抱着。
这个时候,怀里的小孩又变回原样了。
林余开始有些不自在,也担心周令一直弯着腰会累,想要抽手调整姿势。
“别开灯。”
周令误会了他的意思,连忙捉住他的手腕,说话时鼻音仍然很重:“让我,再待一会儿吧……”
“求你。”
可林余还没开口,他又松开了手,起身时踉跄了下,撑着床沿站稳了。
“对不起,”他又说了一次,“吵醒你了。”
“没关系。”林余说。
“你继续睡吧,我不打扰你了。”
林余“嗯”了一声,以为周令要离开去休息了。
但周令仍一动不动地站在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