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也不看你周大爷是谁。”
  “靠,你真上啊,我们还等着你绷不住来付钱呢!”
  “你们这群渣渣就等着惨败吧。”
  “你这声音听着怎么还挺开心似的,不会真看上人家了吧?”
  李家阅的声音忽然拉远,大概是转头跟其他几个说话:“我就说他唬我们吧?要真像他说那样,这会儿肯定要来恶心咱们,怎么可能是这态度。”
  周令没来由地烦躁,冲着手机低吼一声:“李家阅我看上你爸看上!”
  “哎哟,怎么还带生气呢?”李家阅重新接起电话:“我爸可是大直男,你就别看了。说实话吧,你今天见的人到底啥样?”
  “还能啥样,还不是我说那样,一个又土又抠门的老男人呗。”
  不知为何,话说出口,周令忽然感觉心尖跟什么扎了一下似的,多了个空落落的洞。
  陌生的不适感加重了周令的尖锐:“你们能想象他说一个月给我多少钱吗?两万,就两万还磨磨蹭蹭,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呢,他妈两万还不够老子一顿酒钱。还说什么不会越界,说出来你们都不敢信,他连家里钥匙都给我了,还有这破钥匙,仓库锁头都不用这么旧的钥匙了吧!”
  “忍忍吧周大少爷,”李家阅憋着笑打断:“你现在可是穷困潦倒的大学生,两万块对你来说很多了。”
  “说到这个,”电话那头换成了蒋科:“给你弄的衣服还行吧?我一时半会也找不到更便宜的,就这套没标,应该看不出来。不过,就你那头金发,也没半点穷学生的样子。”
  李家阅抢过手机:“什么?不是说好露馅也算输的吗?你那头发谁看也不是乖学生啊,你是不是想赖账?”
  “这你们就不懂了吧?说实话,他还真问起我头发了。但我跟他说,我弄成这样,是想要看起来凶一点,不然其他同学嫌我穷酸,会欺负我。”
  “靠,这种鬼话谁信啊!”
  “他信啊,”周令嗤笑一声:“不仅信,还不知道代入什么心酸往事,心疼我心疼得眼睛都红了,一脸要哭出来的样子呢。”
  电话那头陷入诡异的沉默。
  半晌,才传来李家阅的声音:“我服了,真的。”
  “别说你,我都没想到,”周令越发感到快意:“他看着确实不太正常,说话颠三倒四,还老发呆,看着跟脑子——”
  周令蓦地停下,看着推门出来的林余,后半句卡在喉咙,憋得胸口狠狠疼了下。
  他不确定刚才的话被听去多少,但又不想立刻认输,若无其事地撑起笑容:“你,你不是说要再坐一会儿吗?”
  “呃……”
  林余对上周令的视线,像受惊的野兔撞上捕食者的目光,惊慌地躲开,笨拙地递出手里的东西。
  “你忘了这个。”
  是那个盖章用的纪念册。
  看林余表情没有异样,周令松一口气,正要接,发现林余给出了粉色的。
  “这一个,是林余哥的吧。”
  “蓝色的那本,封面沾到了巧克力粉,有点脏了,所以……”
  林余说着,似乎又觉得不妥,开始缓慢地摸索羽绒服口袋:“如果你不喜欢粉色,或者不介意的话——”
  “没关系,”周令拿过粉色的册子:“粉色也很可爱嘛,而且这本是林余哥签的名字,刚好我收藏啦!”
  “哦,”林余伸进口袋的手停下来,一副想抬头又紧张得不敢抬的局促模样:“哦,好的。”
  周令看见他柔软的发顶,和发丝覆盖下红得滴血似的耳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在差一点要碰到的时候收住了。
  “咳,外面这么冷,林余哥先进去吧。”
  “我,我也准备回家了。”
  说完,林余回身进店,拿了搁在座位的围巾和手套,重新推门出来。
  周令原本做好被问要不要一起走的准备,还想了一通要先去做兼职的拒词,但林余似乎根本没有这个打算,只是快速地仰头看一眼周令,又垂下头,小声说:“你别站在风里了,我先走了,再见。”
  随后便埋头走进雪里。
  雪大得有些遮掩视线了。
  但林余拎在手里的红色围巾很显眼,与他本人仿佛随时化在雪里的身影并不相符。
  周令觉得自己站在门口跟神经病似的,但一动不动地看着缓慢远去的背影。
  太安静了。
  周围的声音、颜色、气味,好像都被铺天盖地的雪吸收了,只剩下他,和不断远离他的人。
  好孤——
  在某个矫情又可怕的词跳出脑海之前,周令触电般收回视线,低声骂了句:“连车费都舍不得帮忙付,还想钓大学生,死穷酸。”
  旁边蹲着个出来抽烟的男人,被他神经质地骂声吓了一跳,正要开口找茬,抬眼对上一张表情阴鸷的脸。
  “给你五千,分我根烟,然后滚。”
  第5章 什么爱不爱的
  林余顾不上挂着雪花的头发,一到家,就把自己脱光扔进被窝,用被子紧紧包裹起来。
  从咖啡馆到家的距离并不适合步行,但仅仅是打开手机叫一个网约车,也让他感到困难重重。
  他几乎是依靠身体惯性,一步步走回家的。
  每多走一步,就像有骨肉从身体抽离,零零碎碎掉在铺着薄雪的地面。
  最后,冷风中只剩一只孤寂的游魂。
  被窝渐渐暖和起来,丢失在路途中的零件,也渐渐回到身体上,一同而来的,还有四肢百骸虫噬般的疼痛。
  不该喝那杯咖啡的。
  其实,在咖啡店的时候,他就已经感觉到不适了。他原本应当跟周令一起离开,至少在大冷天里帮那孩子叫个车。
  可那一刻,四肢酸麻,他忽然连站起来都勉强,如果不是发现遗留在桌上的纪念册,他不知道自己会死皮赖脸地在店里坐多久。
  是个好预兆吧。
  林余从被子里露出双眼,空茫地瞪着天花板,眼前仿佛还停留着金色的余影。
  虽然最终也没鼓起勇气,说出真正想要的东西,至少,那人的脸上一直挂着笑容,还握了他的手,即便谈不上好感,起码,起码是不讨厌的吧。
  而且,他最终也同意了自己的请求不是吗?
  等一切结束,也许自己还能再帮帮他,也许,他会以好心人的印象记得自己呢……
  除了脑海中纷乱的想法,房间里的一切都是静止的。
  渐渐地,透过窗帘那缕昏暗的光线也消失。
  林余一直躺到凌晨,却一刻也没睡着。
  身体已经非常疲惫了,连疼痛也麻木。
  大概还是因为那杯咖啡。
  这个念头像墨滴入水,却没有消融,刹那间,翻涌的黑暗吞噬了脑海。
  林余再次疯狂地后悔。
  为什么要做这种可悲的事情,为什么要把一个单纯的学生卷进来,也许对方只是出于礼貌才露出微笑,有谁看了这副倒霉的样子不感到恶心……
  说不定那人早就咬牙切齿地忍耐了,自己却还高高在上,仗着虚长的几岁,觉得能给对方提供帮助。
  什么好心人,不是先以己度人,觉得对方也会像自己一样狼狈,妄想着以此掩饰自己的不堪,所以才选择了声称要赚取学费的年轻人吗?
  厌恶,厌恶一切,厌恶厌恶着一切的自己……
  躺在床上的男人,仿佛变成床单上干瘪的印花,毫无生机地附着在布料上,只有两只眼角,缓慢地吐露苦涩的汁液,淌成两条没有去处的河流。
  好难熬。
  不知过去多久,也许仍是凌晨,也许已是第二天阴沉的下午,过久没有进食的胃开始报复性地吞噬自我。
  心跳加快,又沉又重地敲击,耳边仿佛能听见回音。
  音乐声响起时,林余已分不清是真实或幻觉。
  他的意识退化为弱小的幼儿,缩在母亲的怀抱。他还记得,在他很小的时候,短暂拥有过的那个怀抱。
  那时,他发着高烧,被母亲拥在臂弯,轻声地哄。
  他张开干涸的嘴唇,也许叫了妈妈,也许只是委屈地撒娇:“我好饿啊,好想……好想再吃一次,你煮的粥。”
  “什么乱七八糟。”
  周令看了眼突然断线的手机,再拨回去,林余没接。
  李家阅跟坐在自家客厅似的,摊在真皮沙发上,两脚自在地搭上茶几,一边咕噜咕噜喝着冰可乐,一边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说:“哟,大学生被抛弃了?”
  蒋科坐在办公桌后,从厚厚一沓文件里抬起头,一记眼刀飞过去:“蹄子撂下去。”
  随后,他推了推眼镜儿,朝骂骂咧咧拨电话的周令说:“还有你,拿了号码就快走人,一个两个,都赖在我办公室干什么。”
  “谁想来你这死气沉沉的地儿,”周令没好气地说:“还不都是为了让你们看场好戏。”
  昨天见过面后,那男人一直没在app上线,发消息也不回,两人又没交换其他联系方式,周令只好来找蒋科,从app后台弄了那人的注册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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