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嗯,2 9 7枝。”陆承安附和纪邈刚才说过的准确数字,又叫了一声爸爸。
  待纪邈侧首看过来,眼睛里带着点他做饭太慢了的谴责,陆承安咧嘴笑。
  “爸爸,”他这么说,“有人听到我说话了。”
  无论是嘴上,还是心里。
  都有人听到了。
  第54章
  “啊!宝贝儿子, 你刚才是不是说你昨天跟景尚在一起!没骗我吧,”纪邈的眼睛突然亮起来,小跑到陆承安身边仰脸,眼巴巴地确认道, “景尚他真的上你了吗?”
  陆承安咧嘴笑, 笑容里有抹骄傲, 但更多的是颇有种自轻自贱的意思。他说:“是的呀。”
  “给了你多少钱?”纪邈上手摸陆承安的裤子口袋和衬衫胸口的口袋,空空的,高兴的表情几乎急转直下, 秀气的眉毛横竖起来, “他不会连两百联盟币都没有给你吧。”
  陆承安也很怒:“是啊, 他真抠死了!光干不给钱!”
  “......哼。”纪邈优雅知性地抬手理了理柔顺短发。一个很普通的动作, 但由他做出来就莫名黏昧,很钓人。
  他回身走出厨房,嘴里不轻不重地埋怨出声:“这些表面光鲜亮丽的豪门世家怎么都这么抠啊。以前景慈还说要救我呢, 但我跟他要钱他都不给......我就勾引过他一回啊,还差点被杀, 他真给我钱我也不敢要。牧寒云就是变态......以前上将姓陆的时候, 陆自声多大方啊, 霖琪和他都攀不上什么多亲的关系, 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方表叔, 都能得到这样的房子......景尚怎么像他爸,连两百联盟币都不给呢......”
  这些碎碎念陆承安从小到大没听过一年365天的365次,也听过2 6 5次。纪邈话多,说话的时候总能给人一种嗔怪的感觉,许多人都喜欢他。
  但很多时候他好像并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如果这些长篇大论里有令人感兴趣的点,截住询问细节, 他就眼眸一定不知道该怎么往下继续。好像全然不解自己刚刚在碎碎念些什么,又或发觉自己刚才念叨的是很久远的事情,有种恍若隔世的飘渺感。
  再问下去,他也不会说。
  陆承安知道这个b u g,因此从不浪费口舌多问。他不知道纪邈说得真假,但曾做过了解,星际联盟40年前的上将确实姓陆也确实叫陆自声。
  他曾经有个老婆,是个顶好的 omega。他来自帝国联盟,是一个将军的独子。
  ......但这个omega已经死了。
  而陆自声没死,甚至可能连年龄都还没超过青年的范畴,不到90岁。如今,他大抵还被关在帝国联盟的空中监狱里,饱受惨无人道的折磨呢。
  陆承安往菜里加盐巴,捏了两回,他记得刚才爸爸说想吃咸一点的东西。客厅里的纪邈自言自语完,又震惊地大声谴责景尚凭什么不给钱。
  他跺脚喊叫着:“啊——什么东西啊!我们陆家的人现在都这么便宜没好货吗?!我还不姓陆、姓纪呢!你是我生的,你就是值钱!我16岁就跟霖琪在一起要不是我漂亮多汁,这房子能是我们的吗?!是我勾引陆自......”
  哪儿有正常人用多汁评价自己的,多么放浪啊。但陆承安已经司空听惯,他爸爸每说一句他就附和嗯嗯地点一下头。
  只是这种尖叫的声音实在吵闹,叫得人头痛耳鸣,陆承安戳戳耳朵,而后动作又是一顿,头顶亮了个灯泡似的。
  景叔叔......也来自帝国联盟。
  “帝国联盟从来没想过找你吗?”牧家客厅里,景尚端坐在景慈对面,漠然地出声问道。
  早上的时候,牧寒云通讯器里接到一份简易的文件,让田辛过来接他。然后便出发去处理。
  走前他没带景慈。景慈也没问他处理什么。牧寒云只说是件小事,两个小时之内回来。他大步乘风地走出去时,警告景慈不要踏出牧家客厅的大门。
  他随时看得见。
  当然,牧寒云用更严厉的命令语气警告景尚不要烦他爸,不要让他爸操心。
  否则后果自负。
  很显然,牧家里的两个姓景的,没有一个听他的。
  此时听到景尚的问话,景慈摩挲着左腕环镯,眉眼稍稍低垂着。这副模样本该羸弱不堪,可没有牧寒云在场,哪怕他睫羽温顺地半阖,从他棱角分明的侧脸线条中也依然透出一股肃杀来。
  鹰隼是猛禽。
  “我已经‘死’了。”景慈低声说道,“没有人来找我。”
  “......小景,你的路还长,慢慢地和小陆走下去吧。”他抬起眼睛来,比景尚浅了许多、犹如琉璃般的紫眸里是看透世间所有的包容,最起码在他的眼里,他自己怀胎十月所生出来的亲生孩子,将不会有任何秘密,“我的基因药剂,我警告过你数不清多少次,不准你用它。但你不听话用了第3支。”
  他些微悲凉地问道:“你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吗?”
  “知道。”景尚回答。
  “你父亲都不知道,你怎么知道?”景慈很轻地笑了一下。
  景尚面不改色地说:“虽然我性格像我父亲,残暴嗜血十恶不赦,但我的基因链像你。”
  他仿佛漠不关心地说:“我猜得到。”
  “......”
  父子两个霍然四目对视,互不相让,眼睛里似乎都有自己想要坚持的东西,一个比一个的坚韧、硬磐。
  最后是景慈率先败下阵,肩颈颓唐地卸掉一股力,抵着沙发靠背。
  客厅的落地窗大开,微风不请自入,把堆在一起的厚重窗帘摇得像湖面波纹。他虚弱地低咳一声,像个老人似的受不得凉。
  “......抱歉。”景慈说。
  景尚欣然接受:“嗯。”
  寂静无孔不入地钻到两个人中间,让根本找不到多少时间单独待在一起的父子俩无话可说。
  能得到这样的机会,他们本该畅所欲言,又或把心里那点想说的全部掏出来用真情言表,增添父子感情。可景尚实在冷漠寡语,景慈又实在温吞清冷,四周愈发得静阒无闻。
  这次先打破沉默的是景尚。
  “爸。”
  “嗯?”景慈立马抬眸,仿佛等他这声很久了。
  景尚说道:“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这是他第二次问这种话。收拾行囊出远门前,孩子在向长辈讨经验,大抵就会这样吧。
  左腕的环镯严丝合缝地贴着景慈的皮肤,流光溢彩。他右手在上面不停地摩挲,最后旋转两次,那道在阳光下仿佛会流动一般的色彩成为死板的静物。
  “我有很多想对你说的,但时间不多,没办法多聊。而且你要想通什么事情绝对不是靠我的道理,是靠你自己的选择一步一步去体会的。”景慈神情些微严肃,说,“小景,我希望我的经验不用成为小陆的经验,他不用体会我目前的处境。”
  “我也希望你的经历不会是现在的、牧寒云的复刻。”
  景尚突然说道:“我可以帮你杀了他。”他认真严肃,没有一点玩笑的意思。
  对他来说,弑父可能就是一件随时可以发生的、稀松平常的事情。
  也许他这种想法早就透过眼神无数次地传达给景慈过,景慈不惊讶,只是疲惫。
  “我和你父亲从在一起到结婚,”他叹了一口气以后,非常笃定地说道,“他从来没有强迫过我。我是自愿的。”
  景尚狠狠地皱眉头,不说眼睛里,就连眉心间那道几不可察的微褶都散出浓郁的不信任。
  “而且,”景慈说道,“牧寒云的命是我的。”
  “我......嘶!”景慈忽然不可控地低嘶出声并甩弄左手腕,仿佛被狠狠地电了下。
  环镯重新活过来,再次变得流光溢彩,并从里面传出属于牧寒云的极冷的声音:“景慈,你突然关掉通讯器干什么?”
  能有此一问,证明他正是刚刚发现的环镯突然失灵。牧寒云向来不是个会静心等待的人,有问题立马解决。
  他肯定对环镯关闭之前的内容耿怀于心,所以质问的声音里有令景慈抖颤的威胁。
  “不是我关的。”景慈音色同样冷,但只是装腔作势,给自己打气般地强硬说,“是它自己坏了,等回来你给我换一个。”
  “哦。”牧寒云不知道信没信,回答得有些玩味,问,“小景又在烦你吗?”
  “没有。”景慈最后看了一眼景尚,站起来离开客厅,径自往楼上的卧室去,“我自己到楼下喝水,现在要上楼了。”
  ......
  从大门走过玄关之后,来到客厅,往右行两步,转身可以看到洁白的墙壁上挂着一副油画。
  火红玫瑰开向天际,似火似梦,把人间装扮得不像人间。景尚依然坐在老位置,昨天他也是坐在这儿,和裹着赤红色毛毯的陆承安肆意配媾。为了不让家长发现,陆承安一直忍耐嘶气,但心里的声音从未停止。
  油画就在他们正对面,现在又在景尚的正对面。他定睛地盯着,似乎很想彻底地理解这幅画作出现在牧家客厅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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