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他清楚地察觉到,膝盖骨全碎了,就像是往雪地里挖了坑,然后埋进一张爆破符,炸得一片血肉模糊。
  也是这时苍溪行才设身处地明白,原来膝盖骨完全碎掉了,是这样疼痛且难以忍受的。
  原来当初景元受了这样的罪,而且前后两次断腿。
  苍溪行沉默着,凭感觉摸索到了匕首,撩开衣袖,露出一截纤细苍白的手腕,刚要毫不犹豫狠狠一割时,耳边又传来尖锐难听的声音:“谁要喝你腕上的脏血?我要喝你的心头血!!”
  此话一出魔尊顿时心花怒放,连连夸赞儿子有品味,知道哪里的血最香醇,最好喝,把儿子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夸到兴头上了,又要啪叽吻一口。
  可旋即老脸上的疼痛,就将他这个不成熟的念头打消了。
  只敢悄悄亲了亲自己捧着小金龙的手背上。
  在凶巴巴的小金龙的衬托下,魔尊都显得友善仁慈了许多,再跟苍溪行叫嚣时,竟还有一种狗仗人势的错觉。
  “还不快剥了衣服,放血给吾儿喝?”
  可这回苍溪行却迟迟未动,他可以放血,可以剜肉,也可以剔骨,但就是不能脱衣服。
  他是徒弟的未亡人,理所应当要为徒弟守贞。
  安分守己地当一个半死不活的绝望鳏夫,他的衣服,他的身躯,早就属于死去多年的乌景元了。
  又如何肯在别人面前宽衣解带?
  魔尊浓眉紧锁,满脸都写着不耐烦,刚要发作,哪知儿子比他还没有耐心,竟然一甩龙尾,卷到了一旁的托盘,啪嗒一声,托盘坠地,上面所剩无几的骨钉,噼里啪啦砸落一地。
  魔尊不受控制地一抖。
  没能捧住托盘的魔人吓得面色惨白,噗通跪地,边大力磕头,边求小魔君饶命。
  可小魔君寒着脸,紧抿唇一言不发,许久之后,才跟使唤狗一样,冷冷道:“难得仙尊来魔界做客,还不备上好酒好菜款待仙尊?”
  魔尊眼巴巴问:“儿子,你是在跟爹说话?”
  “不然呢?”小金龙烦躁地尾巴啪嗒啪嗒乱甩,嘴上没个好语气,“满殿的血气,恶心死了!”
  魔尊感到很满足,乐颠颠地捧着他的小龙崽崽下去洗澡了,还吩咐下去,将苍溪行的两个徒弟带上来。
  乌景元却冷冷打断,坚持只要见孔雀。
  魔尊自然照做,还细心地询问儿子:“你是要吃清蒸,红烧,还是水煮的?”
  “生吃。”
  “有品味!”不愧是他的儿子,吃东西的口味就是豪放不羁,不拘小节!
  魔尊又问:“要不要准备什么蘸料?你以前喜欢吃各种果酱……草莓酱怎么样?再刷上一层蜂蜜,连皮烤了,用小薄饼卷着吃,好不好?”
  乌景元已经没有耐心了,恶狠狠地说:“辣椒,烈酒!”
  “好品味!不愧是本座儿子,连吃肉都跟旁人不一样!”
  魔尊大夸特夸一通,还抽空给自己的老脸擦点药,对着镜子照的时候,还险些被自己的丑样恶心得连药膏带镜子,一起抛出去。
  要是换作别人伤了他这张俊美到人神共愤的脸,他会毫不犹豫把对方砍成一段一段的,然后喂狗。
  可这是儿子伤的,魔尊稍微难受了一会儿就想开了,只觉得这是儿子给他烙下的印记,只有他有,旁人都没有,怎么不算儿子对老子的一种偏爱?
  晚宴很快就开始了。
  这场晚宴宴请的宾客,只有苍溪行一人,作为东道主的魔尊,自然要好酒好菜招待着。
  而今夜的主菜就是洗刷干净,拔得一根毛都不剩的小孔雀。
  此刻被洗刷得锃亮,皮肤白得几乎都泛光,四仰八叉地被绳索固定在巨大的托盘里,连拔光羽毛后,光秃秃的一截小尾巴,都被一根叉子钉住了。
  旁边还放了两颗红艳艳的小番茄,做装饰用的。
  除了番茄之外,身底下还铺了一层可以生吃的绿叶菜,上面整整齐齐摆放着五斤小米辣。
  最大的一根此刻就塞在小孔雀的嘴巴里,把他狭小尖长的孔雀嘴堵得严严实实,眼珠子此刻跟要喷火一样,胀得无比通红。
  倘若不是如此,孔鸿明只怕早就破口大骂了。
  魔尊摆了摆手,示意魔人把重头菜放下,还没来得及询问儿子,想先吃孔雀身上的那一块皮肉,爹爹帮他割下来,亲手喂他嘴边。
  怀里的小金龙就猛然蹿了出来,似乎还不太习惯四肢,摇摇晃晃地扑到了托盘边上,在魔尊紧张又疑惑的目光注视下,啵的一声,拔掉了孔雀嘴里的小米辣,都不等孔雀反应过来,就伸出锋利的龙爪,狠狠往孔雀的大腿根上,猛然一扎。
  “啊!!”
  孔雀发出了惨烈的叫声,被绑住的身躯剧烈颤动,嘴里呜呜咽咽,被辣椒辣得发不出清晰字眼,可乌景元还是凭感觉知道他骂得很脏!
  他就是在泄愤,纯粹是泄愤!
  在怒火的驱使之下,锋利的龙爪一爪一爪地往孔雀的大腿上扎,凄厉的惨叫声响彻大殿,浓郁的血腥气,也很快就弥漫开来。
  刺激着在场每一个嗜血如命的魔人。
  就连魔尊都饥渴地舔了舔嘴唇,恨不得立马把小孔雀当小鱼干一样,放进嘴里卡嚓卡嚓生嚼了。
  若说蛇的天敌是孔雀,那孔雀的天敌就是龙了。
  哪怕小金龙此刻无比孱弱,可在他面前,孔雀不过就是个任他揉捏的小面疙瘩。
  “师尊,啊,师尊!”孔鸿明终于吐出了清晰字眼,叫得比杀猪还难听,“师尊救我,师尊,师尊!”
  “鸿明?!”苍溪行侧耳细听,总算确定了,真的是自己的小徒儿孔鸿明!
  下意识要站起身,可碎掉的膝盖骨根本无力支撑他高大的身躯,才一站起,又倒了下来,苍溪行“望”了过去,急切又愤怒地道:“冤有头债有主,何必折辱一个无辜的孩子?”
  他理所应当认为是魔尊下的狠手。
  魔尊扬了扬眉,面对这顶黑锅也懒得解释,反正他们父子生死与共,说是一体也不为过呢。当即就讥讽道:“确实算不得本事,但只要能让仙尊痛彻心扉,本座又有什么事做不出来的?”
  还眼神示意儿子,尽管玩,尽管下狠手,反正有爹爹给你撑腰!
  可小金龙却突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不是他心软了,也不是他恢复理智了,只是忽然有了个好主意,是呢,冤有头债有主。
  真正杀死他的人不是孔鸿明,而是孔鸿明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爹!
  既然他释怀不了,那么曾经伤害过他的每一个人,都别想好过!
  小金龙捏着手帕,慢慢擦拭着龙爪上的血迹,冷眼瞥着气息奄奄,失去了一条腿的小孔雀,被烈酒浇得生不如死,心里隐隐觉得很痛快。
  断腿之仇已报,身体上的仇得报了,可心理上的仇,还积累了一大堆呢。
  不急,他会一笔一笔地向孔鸿明讨算清楚,今个只是破题,正戏还在后面。
  乌景元问老恶龙:“你真的什么事都愿意为我做么?”
  老恶龙不假思索地道:“自然!你可是本座唯一的儿子,爹爹没有什么事,是不能为你做的。”
  “那好。”
  小金龙勾了勾龙爪,魔尊就主动贴耳过来,细细听了几句后,就狂点头,“好,就听儿子的!”
  之后,乌景元就让魔尊派人把金笼推到自己的寝殿里。
  魔尊本来不太情愿的,但思及苍溪行此刻重伤,还被封印在金笼里,料他有排山倒海之能,也定出不来。
  咬了咬牙,到底还是答应了。
  当天晚上,乌景元就盘坐在桌子上,手里拿着半个葫芦的瓢,一勺一勺的冰水,隔着金笼往里泼。
  很快就来将金笼里满身是血的美人,浇了个透,乌黑的长发湿湿嗒嗒地披散着,发冠上的明珠散发着凄冷的光泽。
  身下的地面满是血水,他半倚在角落里,像是被剥了皮的小兽,有一种异样的凄惨美感。
  乌景元全程没开过口,就这么不紧不慢地把师尊身上的血水,一点点冲刷干净,看着血水洗刷后翻卷出来的皮肉,乌景元面目表情的,只是一眨不眨地盯着看。
  很多次他都想问问,仙尊你疼吗?
  或者,仙尊沦为阶下囚的滋味好受么?
  亦或者更干脆直白一点,苍溪行,你也有今天!
  可他什么也没问,只是眼睁睁看着师尊浸透的衣袍,慢慢在吹进殿里的寒风中,结出了细细密的冰霜。
  魔界常年不见天日,一年四季都大雪纷飞。
  魔人天生不畏严寒酷暑,更何况龙本身皮糙肉厚的,乌景元一点都不冷,但他很想让师尊冷。
  他让人把金笼打开,可魔人们根本不敢,也没那个本事打开,还反过来劝他:“小主人请三思啊,万一打开了,让人跑出来了,怎么办?”
  乌景元不耐烦地冷冷道:“就非得是笼子才能关住人?就没有别的法子了?穿琵琶骨也好,锁住肋骨也罢,总归是有办法的!去想!”他烦躁又暴戾地在殿里摔摔砸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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