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才不是!!”乌景元一把将功法打落在地,像是被踩住了尾巴的猫儿一样,整个人毛毛扎扎起来,又怒又委屈地说,“你们什么都不明白,什么都不明白!”
除了对师尊的情之外,他还有对父母的期望和思念,对身边朋友的友情,对团团的亲情,甚至是对老黄祖孙俩的同情。
他爱这世间的一花一草,珍惜每一次朝起西落,四季更迭,他的心里有期盼,对未来还有憧憬。
或许还能好起来呢?
或许爹娘还在世呢?
或许爹娘还记得他,一直在苦苦找寻他呢?
怀里像是揣着一个夹心的馒头,每天捏一捏,乌景元就觉得很满足。
一旦修了无情道,他这个天生木灵根,就真成了一根无情无欲,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木头了!
他的所有期许,都将化作海上的泡沫。
他的心境将古井无波,再也不会有任何波澜,哪怕他的父母终于过来找他,他也不再有一丝一毫的欢喜了。
师尊可以不要他,也可以抛弃他。
但师尊不能剥夺他对父母的期待,也不能剥夺他对这个世间美好的憧憬。
除了爱师尊这件事外,乌景元还是个活生生的人。
任何人都不能操纵他的感情和命运。
第21章
和大师兄闹得不欢而散。
夜里,乌景元躺在床铺上——这是大师兄给他铺的,用的还是毛茸茸的厚实垫子,用来盖的,则是一整条老虎皮,钻进去睡觉很快就热腾腾的了,哪怕外边滴水成冰,也不会再冷了。
除此之外,大师兄还给他拿了个火炉子,以及一堆金丝炭。
这种炭火很是名贵,从前乌景元好生生的时候,就不太舍得买,至多会买一些银炭来用。
也不知道这么一大堆,花费了大师兄几个月的月俸。
望着大师兄给他留下的食物和水,乌景元一整晚都没睡踏实。
每每才迷迷糊糊睡过去了,就突然被一阵凉意惊醒。
醒来后左右环顾一圈,莫说是人了,就连个鬼影都没有。
好生奇怪的,他近来可能真是糊涂了,总觉得师尊就像影子一样,时时刻刻都陪在他身边。
可乌景元又心知肚明,师尊不会来的。
一夜凑合着眯瞪过去了,翌日天亮时,乌景元是被一股荤香勾醒的。
眼睛一睁,就看见火炉子上煨着一盏瓦罐,裹着虎皮褥子,起身打开盖子一瞧,里面居然是鲜香四溢的板栗排骨汤!
里面还加了些红枣和枸杞,约莫是增添些补气血之效。
乌景元楞楞看了片刻,忽然猛掀开虎皮褥子,衣服都来不及穿,唰的一下往山洞外跑。
“师尊!”
“师尊!!”
声音越传越远,在连绵不绝的山峦间回响。
外面天寒地冻的,昨夜又下了一宿的大雪,把路面铺得厚厚一层,一脚踩下去,就噗通一声,人就直接陷了进去。
乌景元在雪地里挣扎了好长时间,最后冻得畏畏缩缩,双臂环胸,佝偻着身躯,又回到了山洞里。
他从小就喜欢喝排骨汤,尤其是喜欢吃里面的板栗,又甜又糯的,每每吃上一颗,就会特别满足。
这个喜好虽说在山里不是什么秘密,但一向只有师尊会特意让人给他做——因为小师弟不仅不吃板栗,甚至到了一看见就会炸毛的程度。
山里的厨娘知孔鸿明是宗主最偏爱的徒儿,因此一直以来都很照顾他的口味和情绪。
生怕孔鸿明一个不高兴,就会把自己赶下山去。
乌景元抱着那罐排骨汤,边哭边喝。
眼泪啪叽啪叽掉进汤里,他不仅不觉得苦涩,还隐隐尝到了点甜。
是师尊,一定是师尊!
师尊没有不要他,也没有不管他,师尊一定还在意他,否则不可能特意送这个来!
第二天,第三天,依旧是一模一样的排骨汤,只不过配菜或者主食不同,有时候是嫩嫩的绿色菜心,有时候也会是鲜嫩爽滑的冬笋,他不爱吃米饭,送来的主食甚至不是馒头,面条。
而是漂亮的兔子花卷,热气腾腾的大肉包子,甚至是甜甜的小点心。
伙食比他平时好太多了。
看来山上新招来的厨娘,确实比他做得好,花样也多。
直到第五天,乌景元还是没能见到师尊,大师兄也没再来过。
他就裹着虎皮褥子,静静坐在洞门口,望眼欲穿地等啊等,等啊等。
从天亮等到天黑,又从天黑等到天亮。
为了打发时间,他还团起了鸭子雪人,一排排地立在雪地里,不知不觉就团了好大一片。
团到最后,两手冻得通红油亮,肿得像两个发面馒头,连修长纤细的手指,也像十根胖乎乎的萝卜。
他不想再喝排骨汤了。
他只想见一见师尊。
想知道师尊的气消了没有?
小师弟痊愈没有?
护苍剑还好吗?团团最近怎么样了?
团团……
不知是团团出事了,还是距离太远了,乌景元自从被关在这里,就很难再感应到团团了。
心头的不安感,像是压在心口的乌云。
乌景元寝食难安,又不肯吃饭了,短短几日就瘦了好大一圈。
苍溪行每每趁他睡熟时,才敢现身,每次都会忍不住轻轻摸一摸徒儿的脸。
看着日渐消瘦的徒儿,为人师尊的,自然心里也不好受。
顾澜夜早就开始炼制续骨膏了,无论是所须药材,还是炼制的方式,都极其繁琐。
末了,还向苍溪行讨了点血,说是作为续骨膏的药引子。
苍溪行没有拒绝,当天夜里,就放了一大碗心头血。
只要能让景元的腿恢复如初,就是要他的肋骨,他也会给。
如今续骨膏已成,唯一欠缺的,便只有乌景元的腿了——断腿重塑。
他的徒儿,又要断腿了。
想到此处,苍溪行蓦然心口一紧,如刀剑穿胸一样疼。
第22章
转眼已在思过崖待了大半个月。
师尊一次都没来过,乌景元从最开始的期待,到期待一次次落空,最终已经认命似的,不再对师尊来探望他,抱有一丝希望了。
只要没了期待,那就不会再有失望。
身体是自己的,如果垮了,难受的还是自己,没谁能感同身受地心疼他。
想通之后,乌景元头顶的乌云似乎都散开了不少,每日待在思过崖吃吃喝喝——大师兄虽然不再来看他,但依旧每天给他送来新鲜的吃食。
闲暇时,乌景元就蹲坐在洞口看看雪,等雪停了,出去堆几个雪人打发时间。
等玩累了,就回来再次尝试练气,结果当然是又一次以失败告终,但他这回一点都不气馁,反而乐观地想,天底下那么人,并非人人都有灵根,也并非人人都能修道。
难不成没有灵根,不能修道的普通人,就天生该死了吗?
自己不过是比他们多了一段“美好的记忆”而已,如今老天爷把这种天赋收了回去,想必自有命运的安排。
自己不过是茫茫乾坤间的沧海一粟。
既不是天命之子,也不是什么天纵奇才,何必为难自己,执迷于过往?
到头来被困在回忆里,痛苦难当的,还不是自己么?
乌景元多少是有点勘破了,接受事实之后,反而轻松了许多。
在某一天的晚上,借着火光的炉火,乌景元舒舒服服趴在虎皮褥子里,对着火光,在撕下来的一片白布上,咬破手指,给大师兄写了一封道歉信。
信上内容不多,总结来说就两点。
一是,那天不该和大师兄顶嘴。
二是,谢谢大师兄这阵子以来的照顾。
还把自己白天出去意外找到的一株雪莲,同这块布放在一起。只等着大师兄过来送饭时,一眼就能看见。
乌景元本想着,装睡等等大师兄的。
可虎皮褥子真是太暖和了,钻在里面睡觉,温暖包裹着他,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非常舒畅。
仿佛全世界的人都爱他。
全世界的人都视他如珠如宝,把他捧在掌心,含在嘴里。
苍溪行来时,看见了那封血书。
他仔仔细细,反复看了很多很多遍,内容很简单,却又情真意切。
火焰跃在他的眼前,把整张脸照得半明半昧,如神似鬼。
对不起,以及谢谢你。
可他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两句。
那株雪莲很漂亮,是景元特意寻来,送他的道歉礼物。
苍溪行白天的时候,虽说人在殿中,但时时刻刻都通过水镜,观测景元。
生怕他再受一点伤,吃一点苦。
因此,自然知道景元趁着雪停,裹成一团出来找东西。
苍溪行莫不准他在找什么,就施法送了很多东西过来,像什么灵草或者野果子,甚至是毛茸茸的小兔子——他怕景元觉得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