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一输棋了,就借口说累了,明个让宁书把东西送来,可实际上第二天就装失忆,问就是没下过,问就是不知道,再问就要上手段了——捂着额头说好晕。
  即便如此,师尊还是经常和小师叔下棋,有时候也会赌点别的什么,譬如,山下送了个很大的西瓜来,小师叔说,赢了西瓜就归他家的小蛇。
  再譬如,大师兄外出回来,带了一罐梅子酒,说是土特产。
  可最后东西都会落到乌景元手里。
  唯一一次输棋,还是山下传信来,说某地出了邪祟,是一些貌美无比的鬼姬,闹得当地民不聊生的。上到八十岁老大爷,下到八岁黄毛小儿,通通沦陷了。
  鬼姬不伤人,只骗身,趁机吸取阳元助自己修行。
  还因此吸引了不少专门靠合欢术修炼的邪修,千里迢迢赶去,只为浑水摸鱼捞几个鬼姬充当炉鼎玩弄,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当地更是成了个远近闻名的“淫|窝”。
  小师叔调侃,派几个纯情的小童子过去长长见识,还坏心眼地说,若是师兄赢了此局,就派乌景元过去除魔卫道。
  乌景元那时听得脸都红透了,想着师尊从没输过棋,这回自己铁定得去了,到时候喊大师兄一道儿吧,多个人相互有个照应。
  谁曾想,棋盘上的常胜将军,居然有朝一日会输给吊儿郎当,闭着眼乱下的小师叔。
  小师叔当时高兴又怅然,还戏谑地说:“看来景元没这个艳|福。”
  后来还有一回,师尊明明眼瞅着都要赢了,小师叔大概是输急眼了,余光瞥见不远处走来一个貌美女修,正鬼鬼祟祟张望着,就抚掌道:“好!谁赢了就让谁的徒弟帮我去打听那个美人的名字!”
  乌景元当时看得真真的,师尊手里的白棋,在指尖狠狠紧了紧,最终下了一步错棋。
  再后来,小师叔打听清楚了那个女修的来历,说是久闻乌公子大名,特意过来拜访。
  小师叔就想撮合撮合,还留人家在山中小住。
  被师尊得知后,连夜就传唤乌景元,把他关在峰上,吩咐他做很多事情,总而言之就是不让他有一点点空闲时间。
  愣是把人拘在峰上大半个月,直到那女修下了山,才肯把他放下峰。
  如今回想起来,乌景元的唇角忍不住微微上扬,他总觉得师尊待自己是有点特别的,比师徒之情,要多一丝私|情。
  可现实却毫不留情,狠狠打了乌景元一耳光,还嘲笑他的自作多情。
  雪停了,师尊依旧没过来看他。
  乌景元早就习惯了师尊的冷落,也没有特别失望,趁着雪停出去转转,看看能不能找点什么吃的。
  但大雪过膝,什么吃的都没有。
  想找点枯枝都费劲。
  乌景元转了一圈,又灰溜溜回来了,闲来无事就堆了个大雪人,堆好后,他觉得一个雪人太孤单了,又在旁边堆了一个稍矮一点的。
  堆好之后,他就裹紧衣服,把自己挤进了两座雪人之间,像小时候那样,左边是他的雪人爹爹,右边是他的雪人阿娘。
  他躺在雪地里,一点都不觉得冷。
  哪怕冷冽的寒风,夹杂着雪花吹了他满头满脸,他也只觉得是爹娘在某一个地方,托着这阵寒风,轻轻摸了摸他的脸。
  ……
  苍溪行来时,远远就看见了这一幕。
  他看见自己那个残废了的年幼徒儿,蜷缩在雪地里,两座雪人一左一右守着他。
  脸上,头发上,还有身上全是雪,几乎要被雪完全覆盖住了。
  无声无息的,也静悄悄的,像是死了一样。
  第17章
  苍溪行悄无声息靠近,确定人睡着了,才弯腰蹲下。
  伸手轻轻拂掉落在徒儿脸上的积雪。
  雪花冰冷,可苍溪行的手指不比雪要暖和几分,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的指尖,不小心触碰到徒儿的皮肤时,徒儿还应激似的缩了缩脖子。
  像受惊的小兔子一样可爱。
  这么可爱的徒儿是他的,可很快就不是他的了。
  苍溪行温柔地清理干净徒儿身上的雪,将人打横抱起来时,只觉得这孩子轻得像片羽毛。
  相比于一年前,乌景元没有长高一点点,反而瘦了非常多。
  熟练地将人放在石头上,用厚实的袍子包好。
  山洞里黑漆漆的,苍溪行一挥衣袖,一盏崭新的炉子就凭空出现,上面还围了一圈红薯,花生,还有橘子,都是景元喜欢吃的。
  景元还是个小孩子呢。
  炉子还没有点火,苍溪行刚准备松开人,先把炉子点上,好把红薯什么的烤熟,等景元睡醒了,就能吃上新鲜热乎的了。
  可景元刚刚还老老实实的,这会儿反而不乖了,竟手脚并用攀在了苍溪行身上,很霸道地搂住他的脖颈,把脸往师尊胸口埋。
  这种姿势太过亲昵了,苍溪行胸口一滞,差点将人推出去,可看着这么乖巧柔顺的徒儿,手在半空中僵了僵,最终只是轻轻摸了摸徒儿的额头。
  好在没有发热。
  这孩子不知是童心未泯,还是在自暴自弃。
  寒冬腊月的,竟敢往雪地里躺,真是该罚。
  可苍溪行如今根本舍不得罚他,也只敢等没人的时候,趁着景元睡着了,才敢把人抱在怀里。
  像对待小婴儿一样,摸摸小脸,再摸摸小手,一丝亵玩的意味都没有,有的只是来自于长辈的关切。
  “师尊……”乌景元睡得很熟,似做了什么美梦,唇角扬起灿烂的笑意,喃喃道,“我,我最喜欢师尊了。”
  “……”
  苍溪行的心尖软成了一汪春水,满眼柔情地望着怀里的徒儿。
  师尊也喜欢景元。
  但只是喜欢,喜欢不是爱,除了喜欢景元,他同样也喜欢自己的大徒弟和小徒弟。
  倘若不喜欢,他便不会收之为徒,更不会精心养育这么多年。
  “师尊,我,我疼……”
  睡梦中的徒儿呜呜咽咽地叫疼,瘦弱的身躯依偎在师尊怀里,像风中残烛那样瑟瑟发抖。
  他的一字一句,哪怕只是带着哭腔的一声呜咽,都如同刀剑斧钺一般,重重劈在苍溪行的心头。
  苍溪行喉咙绞紧,向是含了满口的碎刀,喉咙里发出“咕”的声音,像无数个血泡翻涌上来。
  胸口闷了半晌儿,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景元不怕,有师尊在呢。”
  “师尊不会不要景元。”
  “师尊会一直保护景元。”
  不会太久了。
  苍溪行的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阶段,只要景元肯下定决心,转修无情道。
  那一切都会往好的方向发展。
  一旦修至化境,景元就不会再受世间情爱所扰,他会逐渐忘记自己从小到大,一直渴望而不可求的父母,也会逐渐放下对师尊的执念,彻底和曾经划清界限。
  等到那时,苍溪行只须找一个合适的机会,死在徒儿剑下,助徒儿完成杀师证道,一举突破至飞天境,如此一来,他也就功德圆满了。
  实则,即便苍溪行不死在乌景元剑下,他也时日无多了。
  不妨以身献祭,燃烧掉最后一丝价值,也好过恩爱缠绵之后,死在景元最爱他的时候。
  留给景元毕生的孤独和悲戚。
  低头凝视着徒儿的眉眼,苍溪行眼里满是满意和欢喜,隐隐参杂着几分不舍和怜惜。
  他早就谋划好了,必不会让徒儿落一个弑师的骂名,不仅如此,他还要让景元因此一战成名,风风光光,扬名修真界。
  问仙宗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传长不传贤。
  也就是说,宗主之位只能是历代首座弟子,苍溪行不想打破这条门规,一则,不愿让景元因此和他大师兄离心,二则,不想景元将来被世人诟病。
  虽然宗主之位不能传给景元,但师尊的命是景元的。
  除此之外,苍溪行已经立下了遗嘱,待他死后,封景元为执剑长老,连尊号他都替景元想好了,就叫撷光。
  采撷光芒,踏碎黑暗,来日之路,璀璨光明。
  苍溪行的尊号是敛光,本命剑名为朝阳。
  他死后,他的剑会随剑主生前的意愿,转认景元为主,附着在剑身上的剑灵,会融合苍溪行残留下的元神碎片,一生一世伴随在景元左右。
  如此,他们也算是终成眷属了。
  苍溪行抱着徒儿,身旁的炉火烧得噼里啪啦的,红薯的香气很快就热腾腾地弥漫开来。
  原本阴冷潮湿的山洞,此刻也变得温馨暖和起来。
  景元。
  苍溪行心里默默念着徒儿的名字,景元。
  手也不由自主握得更紧了。
  睡梦中的乌景元似察觉到了什么,越发依赖地缩在师尊怀里。
  第18章
  大师兄日日都来送饭,抽空就过来陪乌景元,还会给他带一些山下的小零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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