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去的新娘 第25节
途经一个卖糯米丸子的路边摊,我径直路过。
走了几步后,又倒了回去:“师傅,来一份。”
到公寓楼下时,手机忽然响了。
是宋珸打来的。
我在心里默数了十秒,才慢悠悠地按下接听键,一言不发。
“在哪儿?”宋珸语气很温柔。
呵,再温柔也没用了。
“在酒吧泡帅哥,”我态度漠然,“有事?”
“脸还疼吗?”他声音变低,带着歉疚与疼惜。
“一点都不疼,毕竟我从小被打惯了嘛。”我阴阳怪气。
“抱歉,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该对你动手。”宋珸哑着嗓子。
我冷笑不语。
我可不会接受这个道歉。
宋珸继续说:“学姐是因为店里太忙了才没接我电话的,确定她安然无恙后,我正式向她道了谢,感谢她这段时间一直在辛苦扮演我女朋友。”
我愣住:“什么叫扮演你女朋友?”
宋珸自嘲地笑:“爸妈去世后,自责和愧疚占据了我的大脑,竟然一时冲动跑去委托了学姐帮忙扮演我的女朋友。生前我没能如父母所愿,至少,在葬礼上我想给他们一个体面,也方便应付亲友熟人的盘问。还有一个原因,是我以为,这样能让你死心,让你不再喜欢我。是不是蠢透了?星星,虽然小叔已经三十多岁了,但在某些事情上,我其实,幼稚至极。”
“……”
我有些懵。
宋珸低叹:“我跟学姐从头到尾都只是朋友而已,她明知道我的主意很幼稚,却还是善良地配合我演了那场戏。所以,下午你骗我的时候,我一下子慌了神,害怕她真的因为我的一时愚蠢而丧了命,沦为最无辜的牺牲者。你说得对,我不该把她牵扯进来,落在你脸上的那巴掌,应该挥向我自己才对。”
“我以为,只要我假装交了女朋友,只要我一次次推开你,你迟早会放下这段感情。比如今天,你一定对我彻底死心了,对不对?可是星星,我突然发现,那个最放不下的人,其实是我自己。当年,得知你和方谏确定了关系后,我整个人便坠入了冰窟,彻底封闭了自己的心,容纳不下任何除你之外的人进入。直到你跟方谏分手之后,我才重新活了过来。”
“我很卑鄙吧?明明你刚失了恋,前男友还下落不明,作为小叔,我却在克制不住地窃喜,庆幸你又回到了我身边,庆幸我们又恢复了以往的亲密。究竟是有多么卑鄙和无耻,才会对自己的亲侄女产生侵占之心呢?当你抱住我,说你也爱我时,积攒在我心口那么多年的,罪恶而又无望的爱意,终于得到了慰藉。”
“可我是长辈,孩子可以任性,犯错,耍赖,而长辈的职责,便是纠正错误。从小到大,父母一直都是这么教导我的,我在他们眼里必须要保持优秀,正直,不能出任何纰漏。即使内心再肮脏,表面上也要极力装成正常人。尽管那个最先犯错的人是我自己,可我必须摆出严肃的表情,逼自己推开你,呵斥你,疏远你。真正折磨我的,不是你的纠缠,而是我一边推开你,一边又渴望攥紧你。”
“你看,小叔很会演戏吧?毕竟,从很早很早的时候开始,我就已经在演了。”
我在公寓楼下站了好久,久到小腿有些发酸。
宋珸低沉的呼吸萦绕在我耳畔,他的每句话,每个字,全部重重砸落在我心上。
我握紧手机,开口:“那你为什么不继续演下去?”
为什么态度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宋珸安静了几秒,轻声说:“因为我突然发现,我对你的感情,已经浓烈到,无论你做了什么,我依然会无条件爱你。”
“早就从你十五岁那年开始,我便察觉到了自己对你的感情。曾经的责任与爱护,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扭曲,变质,掺杂了令我恐惧的欲望。我试过逃避,可逃得越远,就越是思念你。尽管这是罪恶的,不可饶恕的,但我还是想告诉你,星星,小叔爱你,是说出去会遭人唾弃的爱,是男人对女人的爱,是渴望亲吻你、拥抱你、占有你的爱。”
“星星,我爱你。”
尽管早已知晓他的心意,可当他亲口说出来的这一刻,我还是震在了原地。
他竟然喜欢了我十年。
为什么?
我十五岁那年发生了什么?
宋珸柔声道:“所以,星星愿意接受我吗?”
心跳骤然加速。
呼吸忽地失去规律。
我慌张步行到电梯前,又怕进去后手机会没信号,便改走了楼梯。
每往上爬一个台阶,心跳都会愈发猛烈。
他这是,准备正式跟我在一起了?
偏偏在我下定决心放弃他的时候?
而且还是通过打电话这么草率的方式告白?
这位小叔,果然很卑鄙。
总是如此擅长拿捏我的心。
有点欢喜,又有点不爽。
我清了清嗓子:“那你不准再推开我了。”
“好。”
“从今天起,你要主动亲我,抱我,跟我讲很多很多甜言蜜语。”
“好。”
“你要陪我一起旅行,拍照,看烟花,逛游乐园,戴情侣项链。”
“好。”
“你要跟叶琼芳断绝联系!再也不许跟她见面!把她彻底拉黑!”
说完我又觉得自己太过分了,他们毕竟是多年老友,不可能因为我一句话就断交。
于是我连忙改口:“开玩笑的啦,你跟她单纯做朋友的话,我是允许的。”
宋珸低笑:“好,我以后再也不见她。”
这么好说话?
我有些疑惑。
“所以,你接受小叔了,对不对?”他的声音耐心而又温柔。
“才没有,让我先考虑考虑再说!”爬完了台阶,我走到家门口。
一想到白天在路上躺了那么久,宛如一个失智大傻子,丢脸至极,我心中升起诸多怨气。
都怪宋珸!
这次说什么也不能轻易原谅他,起码要让他哄我三天三夜才行。在床上哄。
我掏钥匙开门,掌心握上门把手。
怪异的,黏稠的,湿漉漉的触感。
我皱眉盯着掌心,昏暗的光线下,辨不清颜色。
拉开门后,客厅的灯光照过来,让我看清了,那是血。
门把上,地板上,墙壁上,到处都是血。
顺着那些触目惊心的血迹,我看见地上有一副碎掉的金边眼镜。
眼镜周围,分别散落着血肉模糊的断指,断掌,胳膊。
视线再往上抬,是浑身被锁链束缚,直直跪在地板上的宋珸。
那双曾经拥抱我,抚摸我,牵住我的手臂,从肩膀往下,皆被砍去。
刚才打给我的电话,并不是宋珸自己拨通的。
拨电话的人正懒洋洋地靠在墙上抽烟,在我进门后,他随手把烟掐灭,抄起一旁的斧头。
手上拎的糯米丸子直直坠落,洒了一地。
我连滚带爬地冲过去,试图用自己的身体挡下那一斧。
可已经来不及了。
早就来不及了。
宋珸最后望向我的眼神,没有恐惧,也没有绝望,就只有,无尽温柔。
我早该想到的。
只有在死亡面前,他才敢表露真心。
被斧头砍中的脑袋,脆弱得如同枯枝。
当我扑上去的时候,只迎到了喷出来的血。
我的脸颊,我的眼睛,我的嘴角。
溅满了,小叔的,脑浆,与鲜血。
“亲爱的邻居小姐,”时遇勾起唇,笑得疯狂又灿烂,“现在,你还要封了暗门吗?”
我呆滞着,发不出任何声音。
斧刃削下了宋珸的整张脸,露出森森白骨。
两颗沾血的眼球,从残肉上生生脱落。
慢慢地,滚到我脚边。
我木然地低下头,与它们四目相对。
天地之间,一切都消逝了。
消逝了。
第9章 不渝
此刻,我浑身绑满锁链,跪在地板上,即将迎来死亡。
记忆如走马灯般,一点点倒回了少年时代。
当星星还在大嫂肚子里时,我就已经幻想过她的模样。
一定会是个小小的,娇滴滴的,受万千宠爱的漂亮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