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仿佛,仿佛在众人中只有她是彩色的,也只有她身上笼罩着熹熹融光。
也不怪仇书生被阿萍的形貌吸引,毕竟她可是在脏兮兮的幼年时,也能凭借样貌从妖口逃生的美人。
仇书生静静地多看了阿萍几息,才回话道:“无甚规矩,稻禾娘娘是大慈大悲的神仙。诸位小姐相公上香时,切记心诚则灵便是。”
大慈大悲……
阿萍听见这形容词后,嘴角微不可查地抽搐了几下。
她想这是形容观世音菩萨的词语吧?她一个红尘人,哪里来的多余慈悲呢?
这世间是众生的世间,永远能无条件救赎自己的人,只有自己。
阿萍抬头望向庙中的泥塑神像,看着她模糊不清的面容被从烂瓦缝隙打下来的天光轻抚,显得格外陌生。
这不是她,现在未来也不是。
“听你这说法,娘娘她倒是法力无边,合该我们摆摆。”
她脸上挂着仇书生看不懂的神秘笑容,他正想发问,便又听见跟在这美人身后的俊俏后生搭话:
“你是此处庙祝?”
仇书生看过去,遂点头道:“我家老人幼时曾见娘娘下降的仙事,有点缘分,待我长成便接了管理庙中事的职务。”
牛圣婴听了这话,右眉上挑,表情带着些古怪的神色。
顿了顿,他说道:“那你家人很有福气嘛,我们也不和你闲话了,我们今日前来就是想瞧瞧你家稻禾娘娘是怎样显灵?”
他这话说得冒犯,别人听了不如何,淙淙却蹙起眉来,面带犹豫。
她觉着牛叔这话说出来像砸场子似的,让人听着耳热。
到底是年纪小,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事还不成熟,一时之间既没有看见另一个叔脸上的跃跃欲试,也没有看见仇书生脸上的浑不在乎。
淙淙还在纠结着自己这个小辈到底该不该开口打圆场时,仇书生已经先一步动作。
他往庙内走了进去,在角落的木柜中找出一把香分给眼前众人,道:“诸位先上香吧,等香燃毕我请诸位吃一餐斋饭,饭后你们自会看见娘娘显灵。”
方才一直沉默不言的哪吒道:“既然待会儿有神仙显灵赐福,那这些闲杂人等就请出去吧。”
他的眼神在庙内睡得香甜的乞丐身上一点。
仇书生燃了香烛分给众人,道:“信徒们无分贵贱,娘娘面前人人平等。”
话说完,手中的香已经分完。
又见阿萍一行人有序地在排队上香,不需他多言,就走去角落推出泥炉、铁锅等做饭器具来摆弄。
阿萍他们上香时都保持着警惕,眼角余光都瞟见了仇书生的动作。
看见他一系列的举动,心内都为稀奇,心想庙祝在庙中埋锅造饭,这举动真罕见!
如此反常的举动,让他们都暗自警惕准备看这书生要玩什么把戏。
眨眼间供桌上的香炉里,已经密密麻麻燃起香来,另一头的泥炉内也燃起木头、石炭。
庙内一众安静等待着,渐渐水沸的咕噜声响起,在场者的眼睛都看见仇书生往锅里丢下一把黄米?
是黄米吗?
伴随着锅内粮食煮熟,阿萍心中又起疑惑。
因为空气中逐渐浓郁的米香不像是大米的香味。闻着味儿倒像是小米的香气,可是小米绝对没有锅中这么大一颗。
这是什么还未被人发觉新粮种吗?
阿萍想到禾国内进展缓慢的杂交粮种实验,忍不住站上前了些。
她朝仇书生问:“仇书生,这米是你从哪里买来的?可有能做种的卖给我些?”
仇书生道:“不是我买的,是我家种的米,祖祖辈辈都种这米。”
阿萍:“哦,这样啊。那你能带我们去你家田里看看吗?”
仇书生听了这话,想他们果然是那地方出来的人,都关注着这些。
可是拿了这米又有什么用呢?他瞥了一眼在地上睡得香甜的乞丐,手上搅动米粥的勺子速度加快,让米香在空气中更加浓郁:
“去看看也行,等你们用了斋饭醒来后就可以。”
阿萍疑惑道:“醒来是什么意思?”
他们一行都不是能随时随地放松警惕的人,怎么可能在瞧着就知道有古怪的庙宇中歇息。
仇书生手上搅粥的动作不变,却快速抬头对着阿萍笑了笑,这笑中带着一种莫名的怪意。
这表情就像是长者对幼童纯粹的宽容与喜爱,她心想。
“没什么意思,只是我的耳朵很灵能听见人肚饿的声响。”
仇书生说完又去瞧了一眼庙中安睡的乞丐们,笑道:“你们也饿了,就像这些人一样。别害怕,我会让你们安定下来的,睡吧小姐,睡着了你们就不饿了。”
说完,他低头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一样,低声呢喃了一句话。
若不是阿萍离他离得近,也听不清他说的话。
他说:“娘娘保佑,我能喂饱你们所有人。”
眼前说话的书生语气里带着一种平淡的疯感,听得阿萍脊背过电般窜起一串鸡皮疙瘩。
空气内的米香味,在不知不觉中已经侵占了整个大堂。白色的水蒸气飘荡在四周,让庙中神像的身影逐渐模糊,带着些诡异的神秘。
这会儿阿萍想屏住呼吸也来不及了,困意如附骨之疽般难以摆脱,头脑渐渐昏沉。
从阿萍问话到她反应过来中招后这么长时间,身后却一点动静都无,安静得吓人。
这次怕是轻敌太过,要阴沟里翻船了……
她昏迷前这个念头在脑内一直反复,直至五感彻底迷蒙。
“砰!”
庙内最后一声响亮的动静,便是人昏迷倒地后所发出的声音。这声巨响后庙里就只剩下众人熟睡的呼吸声伴随着粥水噗噜噜发出的水声。
仇书生很谨慎,继续坐在炉前熬粥。
待粥水煮到粘稠复又添了两道水后,他才缓步走到阿萍一行人面前细细打量。
说要细看众人,他却略过离他最近又是最好看的姑娘,反而去看后面两个熟睡的后生。
另一个小姑娘,他却不在意,这是因为他在观察这伙结伴同行的人时,一眼就看出了小姑娘满脸的青涩。
心内藏不住事的小孩不需要他警惕,真正需要他注意的是在入睡前最后一刻反应过来的两个小子。
他们两个眼瞧着就不好惹,皆是一脸凶相。一个睡前面露挣扎,显出副狰狞模样,另一个在闭眼前亮出一个金环欲要伤人。
都不是善茬啊,仇书生边摇头晃脑边弯腰掰开后者手心,从其手中抢出金环。
“嚯!好重的兵器!”
仇书生惊呼,他下蹲着身子使力都无法将这金环拿起,心内不由猜测这家伙什莫非是金子做的?
在他的见识中,只有金子打造的物件才会这般闪亮又沉重。
有心拿起金环,可惜仇书生试了又试接连失败。好在这武器是个环,落地后及时扶起,他倒把这金环推到墙边的柴火堆中藏起。
柴火堆处俨然是仇书生藏财的密处,除了乾坤圈,这里还堆放着各色粮袋、荷包、包袱卷等物。
等放好金环这个在仇书生眼中最贵重的物件时,他又挨个将地上酣睡的人身搜遍,把他们的武器分别隐藏在庙中各处。
一番好忙活,尽显其心思细腻谨慎至极。
照以往的经验,仇书生做到这里时已经可以休息了,但他站在原地想了想转身回去了煮粥的泥炉处。
他从炉内用未烧尽柴枝扫出些灶灰草末在地上,待灰烬散去余热后将其放在掌心搓揉。等手掌黢黑一片后,仇书生站起身来,挨个往地上躺着新来的人们俏脸上抹去。
不用多时,几息间地上睡着的美人们就污了面容。
仇书生看见自己亲手塑造的小黑脸们,满意地笑了:“哈哈这就好些了。谁叫你们长得这样好看,我又不能时刻守在庙中护卫大家,只能出此下策啦!”
笑完他又将几人堆在一处,占据了乞丐堆旁的空地,才重新坐回泥炉前等待。
他在等待什么呢?
他在等待这奇妙的米粥第二次加水后的奇妙。
仇书生耐心地等到这个时刻,重新拨柴添火,让米粥翻滚的平面安静下来。粥面因为火候的变化凝结出一层粘稠的米油,光滑如浆糊,半透明状似鱼胶。
到了这个时候,他就可以窥看入睡者的美梦。
这些仇书生家祖辈相传种植的黄米,其熬煮出的粥水能让人酣睡如梦,沉入自己执着的欲念中无法自拔。
或执着或痴迷在梦中重活一生,而梦外做梦的人将不再饥饿不再困苦,一直美眠到寿元尽头。
因为这神奇的黄米,仇书生的祖辈们多是一生经历非凡,险险将这米一直传到了他这一辈,才被其琢磨出这样的用法。
假借曾经传道于此的稻禾娘娘之名,仇书生以梦度人。
苦恼者、贫穷者、痴愚者、仇书生都一视同仁地‘养育’他们,做他们的新生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