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晚翠吓得惊叫出声,云芷捂着口鼻发出一声干呕。空气中弥漫着腐臭的气息,周围人议论纷纷。
  “这河里怕不是又有死人吧?”
  “有也不稀奇,单说这几年,这沩河之中就飘上来多少个冤死鬼!”
  “难道河里真的有水鬼找替身么?”
  “千真万确!沩河闹水鬼这事难道还新鲜么?”
  祁襄蹲下身,看着那只断手道:“这手应是腐烂之后,被鱼啃下来的,从此处这难闻的气味来看,手的主人,应该就在河底下呢。”
  这时,人群中有人喊道:“好歹也是条人命,不如下去捞一捞吧!”
  人们的目光聚焦在一名渔夫身上,那人大惊失色,吓得连连摆手:“诶,我可不下去啊!你们都说了这河里有水鬼,到时把我也带走了你们谁管我呀!兴许就是底下那位正等着有人下去当替身呢!”
  他又看向几个年轻人,说:“你们这几个小伙儿年轻力壮,阳气重,倒可以一试。”
  那几人瞬间面如土色,一个个也支支吾吾地推脱起来。
  祁襄微微一笑道:“区区水鬼有什么可怕的,你们不去,本公子去!”
  这会儿轮到云芷和晚翠慌了:“小……公子!万万不可,这太冒险了!要不咱们还是去报官吧!”
  祁襄已经脱了外袍,塞到云芷手里,她亮了亮腰上别的八卦镜,语气无比松弛:“本公子也有点道行,二位妹妹无需担心。”
  她扫了一眼人群,对一位樵夫道:“这位大哥可否将捆薪的绳子借我一用?”
  那樵夫赶忙递上来绳子,祁襄将绳子捆在腰上,将另一头交到云芷手里。
  “若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我还不上来,便将我拽上来。”
  晚翠急得快哭了:“公子,要不还是回去叫……叫主君派人来吧!”
  祁襄摸了摸她的脑袋,安慰道:“你放心,这点小事,用不着你家主君操心。”
  说完,她纵身跃入水里,河面激起的水花很快归于平静。
  岸上诸人盯着水面,焦急等待着。云芷感受着手中绳子的颤动,心悬到了嗓子眼。
  少顷,祁襄破出水面,臂间扛着一具巨大的尸体。她将尸体拽回岸边,人群迅速散开,一个个仿佛见了鬼一般。
  祁襄大口喘着气道:“他被水草缠了个严实,这才浮不上来。”
  那尸体和断手一样,被水泡发膨胀,肚子高高隆起,肌肤泛着绿色,宛如一只大葫芦。那人的面目早已变了形状,一双眼睛却向外突着,仿佛仍在凝视着众人。
  祁襄跪在尸体旁,闭上眼默默念起往生咒。超度完死者的亡魂,她缓缓站起,还未站稳就被快步穿过人群的一个身影拽了过去。
  “一个没看住,就下水捞死人?”萧允墨脱下自己的外袍就往她身上披,脸色煞白,也不比地上躺着那位更有人气。
  “我又没事,殿下不必如此着急。”
  “你这样要得风寒的,快随我回去。”他拉着她就要往回走。
  “怀王殿下安。”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祁襄探头一看,又是那位林侍郎,身后跟着几个刑部差役。
  他走到他们面前,看了一眼浑身湿透的祁襄,又看了看地上那具尸体,表情有些惊讶:“是你下去捞的尸?”
  祁襄咧开嘴笑了:“正是小的,真是好巧,林大人查案又查到蓟州来了?”
  林策蹲下查看了一遍尸体,从他衣服里掏出一本被泡软的书册来,他小心翼翼地翻开看了几页,对萧允墨道:“确实好巧,这个人,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个李定之。”
  萧允墨也面露惊诧之色:“李定之?写匿名信的那个举子?”
  林策凝重地点点头,目光又移到祁襄身上。
  “祁公子的体质怕是特殊,这样的事总能被你碰上。”
  祁襄憨笑着,萧允墨却将她拢到身后,对林策道:“那这里就交给林大人了。”
  他牵起祁襄的手,携着她往王府的方向走去。她任由他牵着,水下属实冷,她最畏寒,而萧允墨的手心却是热的,她觉得很温暖。
  回到祁襄的小院,萧允墨绷着脸吩咐两个噤若寒蝉的小丫头道:“替小姐沐浴更衣。”
  祁襄嗅了嗅身上的气味,笑道:“这尸臭确实好难闻,可能几天都洗不掉。”
  “气味倒无妨,我只是担心你生病。”
  “我哪像殿下这般身娇体弱,水里泡一会儿就生病。”
  萧允墨一把揽住她的腰,凑在她耳边道:“本王是不是身娇体弱,你难道不清楚?”
  祁襄的脸颊微微泛红,揶揄道:“王爷离我这般近,莫不是喜欢死人的气味?”
  这时,两个小丫头已经准备停当,正站在不远处红着脸瞧着二人。
  云芷到底是沉稳,努力作出平静的样子道:“小姐,热水已放好,请您去沐浴更衣吧。”
  萧允墨松开箍着她腰身的手臂,淡淡道:“确实难闻,快去洗吧。”
  祁襄跟着她们走进里屋,晚翠正要上前替她脱掉衣服,却被她制止:“你们去外面候着吧,我沐浴不喜欢有人看着。”
  祁襄脱下黏在身上的外衣和中衣,露出白皙的皮肤,上面缀着一道道浅浅的疤痕,像名贵的丝绸上蛀了霉斑,更加触目惊心。她听见外边有人用力吸了一口气,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无奈一笑,踏进浴桶里。
  热水缓解了湿冷带给全身的隐隐疼痛,空气中的尸臭也被水中蒸腾的栀子花香掩盖。
  沐浴完毕,云芷为祁襄梳了个素雅的矮髻,她这会儿终于换了一身月白色的女装,慢悠悠往前厅走了出来。萧允墨仍在那里,见她出来,眼中仿佛蒙了一层雾。
  她在他对面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抬眼问道:“那个举子李定之是怎么回事?”
  “刑部核对了三年前会试考生原卷的字迹,确认了写那封匿名信的,是一个叫李定之的落榜举子。他落榜后一直在蓟州当教书先生,林策才会追查到这里来。”
  “那礼部官员,是否参与了科场舞弊呢?”
  萧允墨摇摇头:“并未发现上届科举有官员收受贿赂或者参与舞弊的行为。”
  “已然过了三年,当年中榜的早就坐稳了位子,就算有什么沆瀣一气的事,也早就把证据抹了个干净,查不到也不奇怪。”
  “可那李定之的卷子首辅大人和皇上都亲自看了,的确资质平庸,落榜
  是必然。”
  祁襄抿了抿唇,喝了口茶道:“就算李定之没本事,也不代表礼部就干净,尤其他偏偏现在死了,难道不可疑么?”
  “可疑,但同你我没什么关系。”
  祁襄端着杯子,望着门外的夕阳洒在满院的芍药花上。
  “话说又快到秋闱了,殿下说我现在开始苦读,还有机会么?”
  萧允墨脸上现出一丝无奈的笑意,道:“所以这事你想管?”
  祁襄托着腮道:“人是我捞上来的,我自然要负责到底。”
  第4章 【肆】陈年痛“王爷这是图谋不轨。”……
  接下去的几日,祁襄缠着萧允墨问了好几回,他才终于答应带她进一趟京,去刑部问问那具浮尸的事。
  祁襄仍着男装,绀色织锦窄袖长袍配一根同色发带,利落飘逸。萧允墨则穿玄色云纹罗袍,袖口绣金线,腰带缀白玉,明明不张扬,却处处透着贵气。
  怀王殿下亲自驾临,又点名通传,林策自然风尘仆仆赶来。他对萧允墨恭恭敬敬行了礼,却没瞧祁襄一眼。
  萧允墨问:“那个李定之,确实和杜尚书之死有关联么?”
  林策答:“据凝香居的人说,当日确实见过他。”
  “那就是他杀了尚书大人?”
  “死无对证,目前只能说,他嫌疑很大。”
  萧允墨又问:“那么李定之的死因,可查清了?”
  林策答:“回殿下,查清了,应是失足落水,或是自寻短见。”
  祁襄坐不住了:“真不是被人杀害的么?”
  林策冷冷看了她一眼,道:“尸身符合溺亡的特征,身上也没有明显的伤痕,最重要的是,我们询问了他书院的同僚,事发前他已经精神恍惚,流露出轻生的念头,曾经多次自言自语说‘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那他为什么不想活了呢?”祁襄追问。
  林策并未回答,反问:“这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萧允墨悠悠开了口:“前次我与大人一同进宫,皇上也说了,此案非同寻常,希望我也能助刑部一臂之力,祁襄所问的便是我想问的,林大人照实回答便是。”
  林策蹙了蹙眉道:“禀殿下,我们询问了李定之的家人,他父母早亡,一直由兄嫂供养其读书,他倒也算出息,年纪轻轻便中了举,可惜会试接连两次都落了榜,三年前又进京赶考,曾问家中要了一笔钱,说是用来‘疏通关系’,但是据他兄嫂所说,自第二次落榜之后,他便染上了赌瘾,这笔钱多半是被他赌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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