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房间里外婆穿戴暖和坐在沙发里,徐望月陪在旁边接她呓语般的念叨。
  徐望月有时嘴欠,但庆幸长了张老人喜欢的有福气的娃娃脸,此刻卖乖很容易得到老人的喜欢。
  外婆没一会儿就笑得很开心,冷不丁夸他是也是个讨人喜欢的好孩子。
  徐望月笑得得意洋洋,屋里一派喜气的氛围。
  应慎微领着药,沉默地从门窗看着这一幕。
  宋珥舒从卫生间回来就看见应慎微可怜兮兮的背影,几乎在门外立成一棵杨树。
  她过去顺着应慎微视线看着里面的场景,解释:“来的路上他就一直愧疚要是能早点认出你外婆,也不至于让老人家吹了这么久冷风,他没想到两三年过去外婆得了这样严重的病,更是愧疚,所以特别喜欢抢着帮忙做事。”
  应慎微听完,冷淡而刻薄地评价:“假惺惺。”
  宋珥舒一顿,呼了口气:“外婆的病怎么样?”
  应慎微垂下眼:“已经到中后期,不认人,脾气也变得古怪,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今天看着脾气好也只是意外,你早点带他走吧,免得发现对面的人面目全非,连带毁了以前的记忆。”
  这话听得怨怼,宋珥舒看他:“是我给你的感悟?”
  应慎微想说是,最后也只是紧紧抿着唇没说出一句话,眉宇间再次笼罩阴霾与躁意。
  宋珥舒继续说:“我刚刚问了,这家康复医院收费不算很贵,一年下来却也要小十万,你在餐饮行业打的零工肯定没办法覆盖完。”
  应慎微拳再次握紧,指甲再次严丝合缝盖上前不久留印子的地方。
  “学校各种杂费、日常开支,还有家里的债款,”宋珥舒说得缓慢而没有丝毫停顿,是她在心里熟练盘算过的话语,那是在对母亲和应慎微选择的不解中反复思索过的缘由,“所以你才会去赛里……”
  应慎微觉得自己简直要人格分裂,从中劈开,一半的自己在窃喜“她看见我、她能理解我、她还是从前的她”,一半的则在永无天日的绝望麻木中淬出一张尖酸的嘴说“不干不净,别脏了人家的眼”。
  两端情绪拉扯下,他近乎抢答一样自暴自弃应下:“对。”
  然后又隐隐抱着某种希望期许宋珥舒的回答。
  宋珥舒被抢话,思绪慢了半拍,好一会儿“哦”了声,却没有下文。
  应慎微狂跳的心趋于平静,垂下的眼睫轻轻一颤。
  【作者有话说】
  今日没有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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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9章 干妈
  ◎那是个师范生。◎
  直到应慎微拧开门把手,宋珥舒的思绪才姗姗跟上。
  她也跟着走进去。
  靠近门的左侧就是卫生间,半掩的门也没能遮盖住泛黄的瓷砖和似有若无的异味,三人间的房里有一台电视高悬墙壁上。
  现在是外出活动时间,因此房里只有外婆一个人待着,厚重的白棉被盖在她身上无端显得空荡荡。
  宋珥舒扫视四周,心下震惊颤动不比当初亲眼所见宋女士在夜店的风流韵事更少。
  宋女士居然对情人如此抠搜吗?连更好的疗养院都不肯帮忙找一下吗?
  她觉得荒唐,甚至生了些埋怨。
  那做宋女士的情人未免太可怜。
  她更怜爱地看向应慎微。
  她视线里的情绪太明显,徐望月都注意到,不免拿手肘轻推她。
  宋珥舒一瞬收敛,因而错过应慎微愈发冷淡的面容。
  徐望月清了清嗓:“外婆怎么会还穿着单衣就跑出去了?这家医院安保措施也太差劲了吧?你要不要考虑换……”
  这下轮到宋珥舒给了他一肘。
  应慎微要笑不笑瞥他俩一眼,视线私有若无在二人站位滑过,没回答,低头继续看手里的药盒。
  徐望月立刻尴尬地挠头,绞尽脑汁又蹦出新话题试图瓦解尴尬:“外婆是不是想家啊?我看她一直念叨着家里的菜地,一会儿又是想灶台和柴火。”
  说到这徐望月不免感叹:“我记得你家里是安了新的厨房,厨具都是全自动化的,外公外婆却还是最喜欢老厨房的灶台,用那口铁锅煮的饭,摆进红薯和南瓜,盛饭时候还要特地碾一遍搅拌给我们,一开始我们不好意思让他们这么照顾我们,总抢一样把碗端走自己盛饭。”
  “谁知道外公脾气一起来,煮饭好饭先帮我们舀好、搅拌好再放进锅里保温,这下谁都得吃他亲手盛的了。”徐望月嘿嘿笑起来。
  大概这番话描述的回忆生动而温暖,应慎微脸上的冷意消融不少,宋珥舒这个失忆患者都不免对自己没有印象而遗憾。
  外婆这时冷不丁也笑起来,视线投在应慎微身上,语调黏着含糊地说:“你是在舀饭还是打仗?好不容易孩子回来玩一趟,你要跟他们犟!把他们气走了怎么办!你喜欢吃你就拌自己的,碰他们的碗做什么!”
  她耷拉着眼,温柔地说:“回来一趟不容易,玩开心点、顺心点,外公外婆这里什么都没有,就这些自家种的东西勉强拿得出手,不要嫌弃。”
  应慎微一瞬间被刺到,他猛地抬头和外婆浑浊朦胧的眼对视,他恍然大悟为什么外婆要在这时候有预谋般跑了出去,那是她混沌记忆中为数不多能记起的热闹时光,是女儿离世、唯一的外孙离开后的孤独重复日子中的慰藉。
  即便糟心的女婿给他们建了多好多现代化多方便的新房子,现代化对他们而言就足够冷漠疏离,他们依旧守着自己的旧灶台,在某一年暑假迎接了外孙和他的朋友,老人们欢欢喜喜试图拿出最好的东西招待,心里是不是有过期盼未来他们能因此再回来?
  所以秋天气息更浓时,老人那点灵光后知后觉被点拨,想要回去挖红薯、南瓜,想着她远在城里的外孙,还有他的朋友,凭借这点念想,外婆一步步翻越康复医院。
  应慎微咬紧牙关,一言不发给外婆碾了药片冲水。
  不喜欢喝味道不好的药或许是大部分人的本能,记忆欠佳了也本能地抵抗,徐望月见状自告奋勇要来哄外婆喝药,应慎微可有可无把位置让给他。
  他沉默站在宋珥舒身旁,二人静默无言,宋珥舒留意起病床上的钟表,眼见徐望月几乎花了半个小时才勉强让外婆喝完水杯里的药水。
  徐望月离开病房时忍不住拉宋珥舒感叹:“我真不适合干照顾人的活。”
  “你从小到大都是被照顾的,做事总凭一点冲动,”宋珥舒说,“刚刚能耐着性子待这么久,已经出乎我意料了。”
  徐望月挠了挠头:“应慎微还真是……刚见面那会儿我还挺怕他,他和个小狼崽一样,初中那会儿好了些,高中又变回去,街头混混头子似的,没想到他也挺厉害。”
  探头看了眼在房里做卫生的应慎微,徐望月唏嘘:“这是什么铁汉柔情、人不可貌相。”
  “和他比起来,我可真是活得太舒服和任性。”他还在感叹,“我取了些钱留在外婆枕头底下,是不是需要给应慎微留个提醒,可别被别人拿走了。”
  宋珥舒略一挑眉:“我们月月真是长大了。”
  “别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徐望月嘟囔,“啊,他回我谢谢,还问我我俩是在约会吗,他怎么知道?这事情不是只有沈墨尘知道吗?”
  他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复,客观上来说约会是一个正确答案,但从主观来判断,徐望月觉得这个词极其非常不准确,他抬头打算征询另一位主人公的意见,却见另一个主人公眯眼似乎在仔细确认什么,于是他也被带着视线往那个方向看,忽然就嘶出声:“那是……表姑?”
  徐望月表姑正是宋珥舒干妈徐钦川,因为这个辈分,徐望月一度在宋珥舒面前嘚瑟,后来被宋珥舒压怕了不敢再提。
  就见她坐在医院前的路沿石上,垂头不知想什么,身影看着实在萧瑟。
  徐钦川为人潇洒,甚至有些不羁,少见她如此作态,于是这边的两人对视一眼,悄摸溜过去。
  这一靠近不得了,看见徐钦川在低头抹眼泪,手腕揣着一个路边摊样式的小塑料袋,已经塞了满当的纸巾。
  大事不妙。
  宋珥舒原本设想走过去轻柔问一嘴,哪里料到徐望月此人心思虽细腻多愁,但毕竟是个响当当没有眼力见的代表人物,她还来不及阻止,徐望月已经大大咧咧走过去问:“表姑,怎么坐在这里哭呢?”
  徐钦川身子一抖,迅速擤了把鼻涕,哑着嗓音说:“滚一边去。”
  又看见他身后的宋珥舒,徐钦川彻底末干净眼泪,伸手说:“乖女,给干妈抱抱。小月,替我扔个垃圾。”
  宋珥舒过去抱住徐钦川,问:“干妈,怎么了?谁欺负你?我们放徐望月去咬他。”
  “算了吧,我怕徐望月一口牙给咬碎。”徐钦川不屑,她叹了口气,沉默有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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