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她说的话断断续续,没头没尾。
  宋珥舒一边暗示徐望月将位置交给警察,一边耐心听完老人的话。
  红薯饭?
  这是个陌生的组合,她不知道红薯饭是什么滋味,可莫名鼻息能闻到淡淡的潮湿味、木头味和红薯香气,这个词仿佛某种诱发契机。
  她的睫毛茫然扇动,默然片刻和老人说:“红薯饭吗?确实很香。”
  老人笑得更开心,咕哝道:“揭开锅盖,舀一碗,搅起来每粒米都是橙色,一口下去很好吃,小孩都喜欢。”
  伴随老人的描述,与红薯香气一起漫上来的还有嘈杂的人声,有女孩的,也有变声期男孩嘲哳的低语,最后是老人的笑声,还有一句呼唤:“小应。”
  宋珥舒晃神,她面上依旧笑着,看着老人翕动的唇,语气疑惑:“您说什么?”
  老人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回应。
  她做出捧碗的姿势,用老羊呼唤羊崽的姿态在安静的居民房路道间唤道:“小应,开饭了,快叫他们几个来吃饭。”
  “酥酥、月月、两个清清,还有小沈,开饭了。”
  她的音色低沉带哑,飘渺如记忆中传来的呼唤。
  【作者有话说】
  今日份交往。
  宋珥舒:失策了。
  徐望月:绝望了。
  沈墨尘:我笑了。
  应慎微:我哭了。
  第28章 外婆
  ◎那可能是想家了。◎
  接到康复医院打来的电话,应慎微立刻抛下工作赶过去。
  “外婆平常一直安静听话,今天不知怎么,竟然一个人避开所有护工跑了出去!”医生指着监控画面,“我们已经和警方联系一起帮忙。”
  监控里老人步伐局促缓慢却又格外笃定地往前走,她偶尔在墙根静立躲避人群的姿态,全然看不出这是位阿尔兹海默症患者,仿佛混沌几年后突然点了灵光。
  应慎微默不作声看着,手却蜷起来微微颤抖。
  “你别太着急,我看外婆很有目的往外跑,可能是想到什么事情要去做,你试着帮忙想想,外婆以前有什么事情常常做?”
  有什么事情是外婆以前经常做的?
  应慎微脑子白了一瞬。
  小升初的暑假被所有人推向亲生父亲,初中三年生活像和高中贷款过了段梦似的生活,因此高中两年多埋头还以前欠下的债。
  从外婆家离开的五年这一刻挡在以往的回忆里,应慎微一时也记不清。
  在医生鼓励的注视下,他舔了舔唇,强作镇定说:“……家门口有片菜地,她以前最宝贵这片地。”
  医生点头:“那可能是想家了。”
  说完医生也颇亏欠地和应慎微道歉:“真的不好意思,是我们的失误,我们加派人手,一定尽力早点把外婆带回来。”
  应慎微不说话,他面无表情紧盯监控,看老人家一身单薄地走出监控范围,面上的冷硬与凶意一览无遗,看得医生和身旁的护工都有些发怵。
  好在沉默并没有继续蔓延,很快门外走来另一个护工,半掩手机:“人找到了,已经在半路,老人家精神很好,没有什么事。”
  众人齐齐松了口气。
  应慎微略微松开拳头,刺痛感后知后觉挠着他,紧接着他冷静而市侩地对医生说:“这是医院方面的严重失责,怎么会让老人家一个午觉起来就跑掉了?保安亭那个点没有人看着吗?”
  医生大概也处理过类似事件,见老人找到后也没那么被动,并且这两年她几乎是看着眼前孩子的变化,能猜到应慎微的诉求,因此老练地和他针对费用问题进行一番拉扯。
  你追我咬之后勉强达成共识和解。
  身上经济压力减轻些许,应慎微脸上的冷漠依旧没有消融,在刚刚唇枪舌战而皱起的眉维持原状,难以名状的躁意覆在他过分年轻的面庞上。
  食指轻微抽搐一下,应慎微走到医院楼道点燃一根烟,双手无所谓地撑在堆积灰尘的窗台上,失神地看着楼下满地碎阳。
  阳光看着明媚,深秋也能冷得人哆嗦,阳光都成了表里不一的典型。
  幸好外婆找到了,幸好外婆没有什么事,但恐怕这么一折腾,又要生病吃药了,不仅老人受罪,年轻人受的罪也不逞多让。
  钱不够用,最近他请的假多到班主任看不下去,第一次对他说重话:“天天这样,那你这个高中考来有什么意义?!还不如当初就直接去职高学门手艺!”
  应慎微仔细思考了一下,认同道:“您说得对。”
  气得班主任狠狠拍了下他的背。
  力道很大,应慎微几乎往前倾了下。
  他知道班主任是好心,于是忍着不耐听完对方絮叨诸如“我知道你家庭困难”“统招进附中你能力不差”“好好读书考个好大学以后会轻松”后,扭头继续我行我素。
  偶尔在可以喘口气之余,他难忍愤愤,自怨自艾。
  是我想过这样的生活吗?是我不想好好读书考个好大学吗?
  应慎微也意外自己怎么会被针对到这个地步。
  宋珥舒那晚轻描淡写一句“工作顺利”让他的心长了疮、泛了脓,变成这样的心,恐怕也不会比菜场一颗青椒爆炒起来颇有滋味的猪心更宝贵。
  应慎微虽然依旧记得过往种种,记得要奔赴的未来,也记得那天车祸的恐惧,可在那句话之下,他再小心的珍视也要怒意滔天、大闹天宫。
  可惜最后他却只能可怜地低喃和告诫自己,宋珥舒,我讨厌你。
  讨厌明明可以熟视无睹却因为少得可怜的怜悯拉他一把。
  讨厌那份可怜滋生的怜悯没有让她更多地捧起他。
  讨厌许下一个承诺后却把一切都忘了。
  讨厌她的喜欢太浅,讨厌自己连讨厌得都仿佛只是可笑的哀怨。
  “宋珥舒……”
  应慎微发散的思绪令他喃喃。
  “……叫我?”
  一声迟疑的回应吓得烟灰哆嗦着飘走,应慎微惊愕地扭头,果不其然看见宋珥舒困惑的脸。
  宋珥舒眨眨眼。
  之前还在居民区时,她被老人家那句呼唤撬动些许空白的记忆。
  可惜撬动的力度尚浅,不足以让宋珥舒完整记起红薯饭、记起老人。
  徐望月在一旁盯着老人的面容想了半天,恍悟:“这好像是应慎微的外婆。”
  “我们和他外婆见过?”
  “忘了你记忆还有待开发,”徐望月仔细回想,犹豫片刻,“你知道之前和应慎微坐过同桌吧?”
  “……嗯。”
  徐望月松了口气,继续说:“他是从村里的小学转来咱们学校,基础很差,就算他家再也钱也没办法帮忙弄来咱们班,再说他身份特殊……反正后来莫名其妙你答应帮他补课,让他最后一次分班考刚好挤了进来。”
  宋珥舒心说应慎微竟然没有撒谎吗。
  “应叔为了表示感谢说要请我们去玩,不过好多提出的地点我们都多少去过,最后那个暑假我们一伙人被打包到应慎微外婆家。”徐望月提起这段过往语气还带有困惑,“不过应叔盖了新房,各种设备都有,偶尔去地里认认蔬菜花果,外婆外公对我们很好,又没有人约束,那段时间倒玩得很开心。”
  徐望月再次看着正自言自语的老人家,脱了自己的棉服给老人家穿上。
  他说:“外婆瘦了好多,我第一眼都没认出来。外婆,你跟我们搭话是不是认出我们了呀?我就是月月。”
  外婆不知道听没听进去,还笑着,眼神却有些失焦。
  她被徐望月套好衣服后又重新拢起手,顿了好久说:“月月是好孩子,最喜欢吃外婆做的艾叶粑,喜欢吃豆沙味的,我去泡红豆……”
  徐望月一下就红了眼眶。
  警察来了后他问清外婆住的医院地址,拉着宋珥舒打车过去,对着师傅一句没头没尾的“跟紧前面的警车”,激起师傅久违的港片观影岁月,一脚油门开得宋珥舒头一回晕车。
  到医院后她摆手让徐望月跟着警察先走,自己慢慢跟在后面缓一缓,问了楼层后,又受不了电梯,于是选择走楼道,谁知道就这么巧遇见了应慎微。
  应慎微状态很糟糕,前几次见面时漂亮的气质荡然无存,竟隐隐和那张挂在荣誉榜上的照片重合,那时是因为家庭骤遭变故,这时又是因为什么?
  宋珥舒不可避免想到她妈,抿了抿唇。
  应慎微手上的烟并没有燃多久,宋珥舒还是被呛得无意识退了两步。
  他几乎出于本能摁灭手中的烟,惶惶地想从口袋里拿出纸巾裹住烟蒂,可他来得匆忙,一身空荡荡,于是烟蒂还冒着丝丝烟气尴尬地被捻在指尖。
  二人对视无言。
  应慎微这次实在太伤心,不打算做打破沉默的人。
  宋珥舒则心绪复杂,又因为晕车而混乱,一时也不知说什么。
  直到护工来找应慎微,宋珥舒慢半拍跟上去,看见应慎微焦急地跑上跑下,替外婆做各种手续检查一通,好在暂时没有别的病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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