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他抬手看了眼虎口处的痕迹,还没完全干涸,林锦璨大抵是不久前才离开的。
  “大人,属下有要事相报。”
  青墨在门外等候多时,他本不想过多打扰谢鹤徵为数不多的休息时间,可事关半月后领兵出征西戎,可谓十万火急。
  谢鹤徵坐于床榻边,示意他进来:“说。”
  “大人,西北乃是苦寒之地,其地势险要,在我们此前从未有大梁军队涉足,陛下清醒后,便立刻下旨让赤炎军攻打西北,稳定边疆,这定是有蹊跷。”
  谢鹤徵屈起一只膝盖,摁了摁太阳穴:“想反?”
  “你忘了,那皇帝老儿趁我不在,在上个月借乞巧节设宴,将谢氏所有女眷都软禁在东宫了?”
  “皇帝正绞尽脑汁想给我按个罪名,我若抗旨不遵,你可想而知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会遭什么罪,是干脆利落地咽气,还是充当军妓折磨而死?”
  青墨收紧的拳头:“当初就不应该看在前太子的份儿上,帮那皇帝老儿收拾烂摊子,若不是咱们护着,那老头估摸在昏睡中就被自己儿子捅死了。”
  “良心真是被狗吃了!”
  谢鹤徵叹道:“行了,北疆百姓正水深火热,朝廷一日坐视不管,那里的百姓遭的罪就多一日。”
  “此番远征,能救一个是一个。”
  谢鹤徵冷道:“至于陛下那里,聚散随意,他不仁我便不义,待平西北战乱,你我殊死一搏。”
  赵青墨垂眸抱拳跪下:“是,属下誓死追随。”
  ……
  院内梧桐叶簌簌落下,一场秋雨一场寒,方才下过一场绵绵细雨,花圃中泥土逐渐
  松软湿润。
  林锦璨用掌心擦掉金钗的上的血迹,指尖一滑,发钗砸在草埔上发出闷响。
  “姑娘,我来捡吧。”
  桐花见林锦璨忽然从房中跑出,一个人对着水里的锦鲤失神,便把发钗重新给林锦璨插上:“姑娘怎么出来了?公子退烧了?”
  “嗯,退了。”林锦璨仰头睁了睁眼,试图把那股酸水倒流回去。
  “呀,这上面怎么有血?”
  桐花吓了一跳,连忙检查她身上是否有自尽过的痕迹,见林锦璨掌心有道血痕,她咬唇道:“你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和腹中的孩子就罢了,怎还连累我和阿冬姐姐……”
  “你误会了,是我不小心将自己划伤的,公子待我这样好,我怎么舍得离开他而去呢?”
  林锦璨已全然想好,在生产前后必须好好调养自己的身子,以避免遁走时因身体亏虚坏了大事。
  这几个月在这座小山边儿走了无数次,她已摸清附近的地形,那时谢鹤徵不在,她若有机会出趟远门,避开阿冬她们的视线,借助复杂地形,便可悄然跑掉。
  她只要在此之前,哄住谢鹤徵,让他放下戒备才是。
  毕竟夫君远征,作为“家室”,想送送他也合乎情理吧。
  …
  临近深秋,夜深露重,温度也降了下来,林锦璨再次把明日要交给谢鹤徵的衣物整理了一遍。
  这些衣裳虽说裁的不算好,也说不上裁衣服的人有多么情深义重。
  可确确实实是林锦璨挑灯熬夜,一针一线亲手裁出来的。
  天色已晚,林锦璨让绿药熄了灯,便窝进被子里歇息。
  才躺下不久,谢鹤徵便赶到了,他好不容易抛下日常繁琐之事抽身来到这里,可无奈已是深夜,他想见的人已经睡下了。
  桐花打了个哈欠,转头瞧见谢鹤徵微微一愣,一来,公子事务繁忙,快有半个月没有涉足此地,只是每日托人捎来封信问候林姑娘。
  二来,明日远征,今儿个快子时了,他应当好好休息才是。
  谢鹤徵看了眼屋内,蹙眉道:“怎这么晚才歇息,她可是身子又不舒服了?那几个有经验的接生嬷嬷呢?没在一旁守着?”
  他前不久,特意为林锦璨带回来几个接生嬷嬷,还请了些医术高明的大夫,以备不时之需。
  “林姑娘说了,离她生产的日子还有些时候,她不喜欢这样兴师动众,而且最近也不怎么愿意让我们守在旁边了,我们也不敢惹她生气,便在远远的地方看着。”
  谢鹤徵叹道:“她最近可还有经常落泪?”
  “这倒没有了。”桐花想了想道:“也愿意笑了,就是不怎么同我们说话,一个劲儿地缝些衣物。”
  “看款式,似乎是给您和腹中的孩子准备的。”
  “给我?”他心里突突一跳。
  谢鹤徵走入竹屋中,安息香从香炉中袅袅升起,小檀桌子上搁放着一只金边儿竹篮,篮中放着折叠好的衣物。
  林锦璨不擅女红,能裁出这些衣裳必定费了不少心思,谢鹤徵忽然想起什么,心里一沉,他大步走去床榻边。
  月色朦胧,清辉洒在少女白皙的皮肤上,她侧卧而眠,两只手藏在被窝儿里,露出个脑袋,但往下一看,两条小腿光溜溜的露在外面。
  冰冰凉凉的,定是蹬了被子。
  他轻轻捏起被角重新盖上,但榻上的人剧烈一抖。
  林锦璨猛然惊醒,在梦醒时分惊坐起:“对不起……”
  少年没有预兆的出现在她面前,林锦璨忍不住抱着脑袋轻呼一声声。
  她闭眼,脑海中尸山血海,白骨森森,年轻的将军血染战袍,拖着断腿奄奄一息地在地上匍匐,他们把他的头颅砍下,挂在城墙上被人唾骂。
  谢鹤徵他不是……
  林锦璨喘了喘气,她回过神,心里狠狠地骂自己,谢鹤徵明明还好好地站在他面前,给她擦眼泪。
  怎么会死?
  门窗被秋风“碰”地关上,她再也没多想,唯恐此刻才是真正的梦境。
  她猛地钻进男人怀里,抱着那具慢慢回温的身体颤抖。
  但男人只是柔柔地拍着她的脑袋笑:“又对不起谁了?怕成这样,被蛇追尾了?”
  林锦璨的眼泪不知不觉已经把他胸膛染湿,对方越是轻松玩笑,她的鼻尖越是酸麻难忍。
  憋了半晌,哭声还是如洪水猛兽般爆发。
  谢鹤徵碰了碰林锦璨的肚子,微笑道:“都要做母亲的人了,怎么还蹬被子?”
  林锦璨仰头,眼泪未干,满面通红地瞧着谢鹤徵,她捧着他的脸,抽泣道:“我做噩梦了。”
  “和我有关的?”
  谢鹤徵无所谓地挑眉轻笑:“是梦见我凶你了,还是梦见我欺负萧南衣了?”
  林锦璨摇头。
  “哦,那就是梦见我……”谢鹤徵顿了顿没说下去,他勾着嘴角:“那对你来说也是好事,哭什么?”
  “若我回不来,你便自由了,到时你想去哪就去哪,没有人可以束缚你。”
  谢鹤徵看着她隆起的腹部,摸了摸道:“我给你留下了些银钱商铺,往后你无需为他人卖命做些危险的营生,也可衣食无忧,至于这个孩子,你若嫌它碍你,便选个好人家送了。”
  林锦璨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在这一瞬间塞了回去,只汇聚成一个冷冰冰的:“好。”
  她把脸庞藏入阴影里,不再看向谢鹤徵:“我想休息了,你走吧,能走多远是多远,我永远也不要见到你。”
  ……
  次日清晨,大梁京都城门前群马嘶鸣,帝后在立于城楼之上目送将军远行。
  城门即将关闭,谢鹤徵收回目光,跨上战马。
  “等等!”
  阿冬跳下马车,抱着一篮子东西,喊住一个站在糖葫芦摊前的小男孩儿。
  男童瞪着懵懂的眼睛:“是在叫我吗?”
  “就是你。”
  阿冬给了几个铜钱让摊主换了几个糖葫芦,随后对男童道:“帮姐姐一个忙,把这个交给谢将军后这些糖葫芦都是你的。”
  男童看了眼不远处的马车,又看了看篮子里布算,好奇道:“那位夫人自己缝的护膝,怎自己不去送?”
  林锦璨戴着面具立于马车旁,旁人无法认出她的模样。
  “别管这么多,去就是了!记住,不要说你见着了几个年轻的漂亮姐姐。”
  “好嘞!”
  男童蹦蹦跳跳地穿过城门,把东西递给马背上的人,林锦璨见此总算松了口气,这护膝里塞了保暖柔软的鹅绒,外头又是防水材质,比寻常买来的要实用的多。
  北疆寒气逼人,非寻常人可受得,谢鹤徵本就有腿疾,到了酷寒之地难免会对旧伤雪上加霜。
  林锦璨觉着,她虽不关心谢鹤徵的生死,但她不希望自己孩子的父亲,因旧疾复发而败于北疆兵马下。
  阿冬叹道:“站的高看的远,你既舍不得公子,那要不去我陪你城头看看?”
  城门合上的瞬间,林锦璨收回视线,她想,若成功遁走,这怕是她此生最后一次见谢鹤徵。
  那些衣物护膝,以及腹中孩子全当她欠他的,给他的补偿。
  “不了,回去吧。”
  林锦璨重新回到马车里,游思片刻对车夫道:“来时那段路过于颠簸,又有湿滑泥泞,怕是不安全,师傅可否换一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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