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程灵。”他的笑声沙哑得不成调,“你什么时候学会开玩笑了?”
程灵抿唇,不再废话,把银行卡扔在沈弈脚边转身就走。
转身的瞬间,她看到徐成凤站在广场角落的阴影里,嘴角挂着胜利般的冷笑。
手腕突然被抓住。
沈弈的掌心滚烫,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他强行把她拽回来,月光下,少年的眼眶通红,下颚线绷得死紧,像一根即将断裂的弦。
“为什么?程灵?你为什么要这样?是我做错了什么吗?什么话都好说,你不要这样行不行?”
程灵被他拉回来,被迫仰头面对沈弈。
她仰望他,像是仰望一轮遥不可及的月亮。
心脏开始变得钝痛,为什么还要来问她,为什么要给出一个具体的原因?她已经很累了,她难道不想要一个原因吗?凭什么她就不配学画画,凭什么她不能拥有想要的未来,凭什么她面对这么好的人,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把他推远?
为什么,因为他们差距太大,因为她就是一个很烂也很差劲的人。
因为她的梦只能做到这里,所以他们的关系,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这一刻,程灵闭了闭眼睛,努力让自己的心变得冷硬,麻木。
“因为你这个人——”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淬了毒的刀,“总是高高在上,自以为是到令人难受。”
沈弈拉她的手顿了下,缓缓松开她的手腕,他一点点站直身体,面对面与她站立着,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她。
那些挂在榕树上的祈福牌突然被风吹得哗啦作响,而他的声音很轻,轻得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话。
“……什么意思?说清楚。”
程灵抬眼看他,脸上平静得没有任何表情。
“好,那我就说清楚:我不明白怎么会有你这么喜欢多管闲事的人,我每次跟你说话都特别难受,我也受够了被你当成展示善良的工具,你所有自以为是的关心都令我厌烦,我本来是想从你身上骗点钱玩玩的,哪知道你大学还想考到我隔壁。”
她说着,又向后退了半步,她微仰着头,似乎为了让他看清她表上的嫌恶——
“一想到我还要跟你认识好几年,我就觉得反胃,恶心。”
燥热的夏,一瞬间,有风倏过。
榕树上挂的那些祈福木牌微微相撞,碰撞出好听的声音。
同时。
也将少年比木头还要嘶哑的声音,传送进程灵的耳朵。
——“行。”
这个字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少年眼眶发红,视线紧紧锁住她,像是要将她永远印刻进脑海中,他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说出接下来的话。
“我不会再找你。”
话音落下,沈弈转身就走,他个高腿长,步子迈得也大,运动鞋踩在被扔掉的银行卡上,咔一声,银行卡在抬脚的瞬间裂成两半,他看也没看,头都未回。
程灵站在原地,呆呆的,怔怔的,目送那个少年走远。
看着他的背影穿过广场,绕过遛狗的老人,最终拦下一辆出租车,身影消失在车里。
直到引擎声彻底远去,她才像被抽空所有力气般,整个人都脱了口气。
他真的走了。
彻底消失在了她的世界。
一想到这里,程灵的心脏像被一只大手死死拧住,拧得她站都站不稳。
她缓缓蹲在地上,按住心口,眼泪忽然大颗大颗往下落。
她忍着心脏的痛意,努力伸手,试图将碎裂的银行卡一点一点拼回原状。
对不起,沈弈。
往后的日子,希望你一切都好。
希望你永远像太阳一样炽热,用你的赤诚勇敢与命运对弈。
希望这世间所有的风风雨雨,都能为我的少年让路。
最好……好到根本想不起我是谁。
好到某天偶然听说“程灵”这个名字时,你会疑惑地问:
“那是我们学校的同学吗?”
——如此最好。
-
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像无数道透明的伤痕。
回忆至此,程灵的泪水流干,可眼眶仍烫得不行。再开口时,仿佛连呼吸都带着细小的倒刺,每说一个字,都扎得喉咙生疼。
“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我……一直有两句话……想对你说……”
她抬起眼看他,睫毛上挂着未落的雨珠。沈弈的轮廓在雨幕中模糊又清晰,像一幅被水浸湿的旧画——她忽然想起多年前那个夏夜,他也是这样站在她面前,而她亲手推开了他。
此刻,她眼里的歉意比雨水更汹涌。
沈弈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咽下某种沉重的情绪。他的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清:“……记得。”
他向前一步,指尖轻轻拂过她耳边被雨水打湿的发丝,动作温柔得像在触碰某种易碎的幻觉。可程灵分明感觉到,他的手指在发抖。
“所以现在……你要说吗?”他问。
她用力点头,伞面随着动作倾斜,雨水滑落,溅湿了她的鞋尖。她必须让他看清自己的眼睛——这是她欠他的坦诚。
“沈弈。”她深吸一口气,滚烫的空气灌进肺里,刺得生疼,“第一句……是……”
她的声音变得郑重。
只因她必须非常郑重,才能体现出她的诚意与懊悔。
“对不起……我当时对你撒了谎。”她的声音哽住,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你能不能……原谅我?”
她没说出口的是——
对不起。我说了不好的话,伤害到了你。
对不起。我没有听你的话,没有第一时间把我的心事分享给你,让你做最后的那个知情人。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把你放在最后,一切都是我不好,是我总有太多负担。
太多太多的歉意,全都包含在这三个字当中。
到底要怎么说,才能让你明白我的心意。
沈弈静静看着她,唇角微微扬起,像是想笑,可眼眶却红得厉害。
他抬手,拇指蹭过她脸颊上未干的泪痕,低声说:“这句我知道了。”
他的指尖是烫的,像一块烧红的炭,灼得她皮肤发疼。
“第二句呢?”他问。
程灵的喉咙忽然干涩得发不出声音,仿佛所有的水分都化作了眼泪流尽。她张了张嘴,又闭上,像是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哽咽得说不下去。
雨声渐大,世界安静得只剩下他们的呼吸。
“第二句……”
说到这里,程灵的嘴巴忽然有些发干,像是三天都不曾喝到水那样,连发出声音都觉得艰难。
“我要说的第二句话是……”
她低下头,鼓足勇气,半晌才抬头,把迟来的第二句话说给眼前的少年。
“沈弈。”
她仰望着他,仰望他时的样子,一如曾经的那个夏夜,希望同样的对视,同样的情形,她能够用接下来的话,覆盖她曾经说过的话,能够重新抹平少年的记忆。
“高考结束后……我们在一起吧。”
这句话,她跟他,全都等了太多年。
雨还在下。
沈弈突然松开了手里的伞。黑色的伞面砸进水洼,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的裤脚,可他浑然不觉。他一步跨进程灵的伞下,手臂环过她的腰,猛地将她按进怀里——
太用力了。
他的拥抱像是要把她揉进骨血里,像是怕一松手,她就会再次消失。
程灵被他勒得生疼,可她没有挣扎,只是颤抖着抬起手,紧紧回抱住他。伞从她手中滑落,雨水瞬间浸透他们的衣衫,可谁都没有动。
“没关系,程灵。”
沈弈低下头,唇贴在她耳边,声音低哑得近乎破碎:
“我们已经在一起了。”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就算死亡也不会把我们分开。
他的心跳透过湿透的衣料传来,剧烈得像是要撞碎胸腔。程灵闭上眼,雨水混着泪水滑落。
她跟他都清楚。
那场十八岁开始落下的雨,这么多年,终于停了。
第65章 第六十五场雨被妥善保存的梦想……
沈弈外公的生日宴,程灵最终还是没有错过。
只不过,来的比较迟。
她给匡成玉选的礼物,是一个玉质印章。东西本身不稀奇,主要是刻章的人不简单,是北樟出了名的刻章大师陈砚之的作品。
圈里都说,如今机器刻的章都是死物,唯独他老人家手下那柄刻刀还活着,一刀下去,青田石能沁出血性来。
程灵以前当记者的时候采访过老爷子,于是求了个人情,老爷子不缺钱,活到这份上做事全凭对不对胃口,他觉得程灵这姑娘不错,是以没有任何犹豫就答应了下来。
早在沈弈跟她说外公生日的时候,她就有心约上了,刚好前几天在北樟,如期取到这枚礼物,在生日当天当面送给匡成玉,一切都是那么顺利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