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徐成凤被她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双手叉腰居高临下瞪着程灵:“凭什么管你?你说凭什么管你!你爸赚的钱不是家里的钱?这些年家里在你身上花了多少钱你不知道吗?你说你画出什么东西来了,你有那个天赋吗?能换出钱来吗?学完怎么了?还不是跟废物一样!你说不用我们出钱,你拿什么保证,你又能靠什么赚钱,啊?出去端盘子人家都不用你!钱不够了给你擦屁股的是谁?还不是我们!你都这么大了,指望不上你挣钱,还要给家里当累赘,你说生你这么个废物有什么用啊?你自己说,你是不是废物!”
程灵脸色涨红,憋着气,呼吸急且短促,随着她一句又一句的骂声,眼泪也止不住向外冒。
“你有什么脸哭?背着我们偷偷艺考的时候,你想过这个家吗?你爸每天天不亮就出去,天黑了还没回来,没日没夜给人干活,发了工资都供你画画,你可真是个大小姐啊,命好有人伺候,说学艺术就学艺术,我说程大小姐你能不能懂点事,别整天活在梦里行不行?能不能想想别人是什么家庭,你又是什么家庭。”
徐成凤大步走出去,翻箱倒柜不知道找出什么,又大步流星走回来,把一个白色药瓶砸在程灵身上:“你自己看看!你爸每天吃最便宜的药赚钱养你,每天半夜咳咳咳跟要死了一样。你连学画画都是用你爸的腿换来的,现在呢,你是不是想要你爸的命!”
程灵接住这瓶药,这药还是她跟程正刚一起买的,五块钱一瓶,一瓶里面有一百多粒,主要是清肺止咳,但他吃了快一年都不见好,可能……他根本不是简单的咳嗽。
徐成凤没有说谎,程正刚每天忙得只有自己早上起床时才能匆匆看到他一眼,有时候甚至看不到他。想到他一瘸一拐的样子不断卖力气给人干活,还有他总是破破脏脏的衣服。程灵程灵让他买新的,他说自己干活不用穿那么好,他要赚钱给程灵买裙子穿。
想到这些,程灵紧紧捏着这瓶药,自责像针一样扎满她的心脏,她很想大声喊出来,她不是废物,她不是废物!……可是呢?她有什么能力?她能赚什么钱?徐成凤说的没错,她确实是累赘,只会家里增添负担,把父亲的身体一天比一天拖垮的累赘。
被家里逼着放弃美术时她不甘心,不甘心,所以那些灰烬不散,变成了烧不尽的野草,又重新冒出头来,她偷偷去学,把所有能画画的时光当成逃离生活的绳索,如今绳索爬到头,触手就是另一片天空,可她真有那个资格活在另一片天空吗?会不会那个地方根本不属于自己?
徐成凤每一句都没骂错。她非要学自己不配学的东西,摆不清自己的家庭条件,是她脸皮厚,不知羞耻,不要脸,真的收了沈弈的钱,又自私地只想着自己,从未掂量过自己什么家庭,会给家里带来多大的压力。
她本就是活在水缸的鱼,只能困在这一方鱼缸里。
而沈弈来自波澜壮阔的海,他生活的地方无边无际,跟他在一起,总是让她忘记了自己是什么出身,让她以为自己也可以凭借自己的努力跳脱这方鱼缸,游进那片拥有他的、更广阔的大海里。
可是她忘了,鱼缸外面不是大海,而是没有水的土地。
她要怎么游到大海里?
那是程灵第一次知道,原来有些人活在世上,连做梦都不配。
徐成凤看到她坐在那哭就来气,上去推她:“你打算什么时候跟你那个同学断?”
程灵只顾抽噎,根本没办法说话。
徐成凤把她的手机拿过来,扔到程灵面前:“你现在就跟他打电话!”
手机感应程灵的脸,屏幕自己亮起,程灵看到上面的时间,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徐成凤,眼泪还在往下淌:“现、现在?”
“现在怎么了?当着我的面,我才知道你有没有骗我!”
程灵的手忽地一蜷,她没打算这样的,可她在电话里要怎么说?她慌得不行,握着手机迟迟不肯打电话。
徐成凤看到她这个样子就烦,大步走到程灵面前高高扬起巴掌:“你打电话把他叫出来,银行卡一起还给他,从明天开始,不许你再跟他说话!”
……
程灵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在电话里把沈弈约出来的了。
那么晚的天,她约他,少年都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电话里,他应得爽快,从语气里都能听出欢喜。
挂掉电话,程灵感觉自己浑浑噩噩的,已经成了一只提线木偶。她到卫生间洗了把脸,对着卫生间的镜子,她看到自己通红的双眼,还有红肿的眼皮。
幸好她约他的地方光线也没那么好,他应该看不清她的脸。
程灵感觉时间差不多了,拿着沈弈给她的银行卡下了楼,徐成凤在后面半米外跟着。
她连怎么走过去的都不记得了,一路上,徐成凤还在不断地数落她胆子大,敢撒谎,偷偷报考学画画云云,她统统都听不见了。
一直走到那个广场附近,她看到了广场上,那颗巨大的榕树。
榕树下盘根错节,伞状的树冠投下浓重阴影,少年高挑的身影就靠在树干上,指尖无意识地拨弄着垂落的祈福木牌。夜风吹过,木牌相互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
这一瞬间,程灵的心像是绑在一块大石头上,不断在下坠,下坠——她的四肢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连向前迈步的力气都没有。
她站在那看着沈弈的身影,半晌没动,徐成凤见她痴愣地盯着人家,更是冷笑一声,在背后狠狠推了她
一下,嘴里叱道:“去啊!”
这一推,让程灵从虚浮的梦境踏到真实的地面上,这一路上她都在幻想这是假的,是她压力太大做的梦,可是她没醒,她怎么还在向前走?
离沈弈越来越近了,他时而低头,时而靠在树上,似乎是听到了她的脚步声,他突然转过身来,高大的少年在看到她的那一刻,眉目都变得明亮,唇角挂起笑意。
“程灵,你怎么这么晚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
这个广场是他们经常见面的地方,每周末他来她家找她,她怕小区里有熟人看到,她就约他在广场见面。广场里有一颗百年的巨大榕树,几个人合抱都不够,这棵树活了这么久,大家都认为他是祥瑞之树,能给大家带来福气,还有人专门在树下祈福,所以这棵树挂满了祈福挂牌,风一吹,撞出很好听的声音。
程灵低垂着头,手在身前紧紧捏着,指甲都快嵌进肉里。她想开口,想说话,可是她的嗓子像是吞了一碗藕粉,她连嘴都张不开。
她半晌没说话,沈弈感觉不对。
“程灵,你怎么了?”
他关切地低下头,一手搭在她的肩上,想去看她的脸。
他的指尖刚触到她的校服布料,程灵就像被烫到般猛地后退。
他的手僵在半空,指节微微蜷缩,最终慢慢收了回去。
夜风穿过他们之间的空隙,明明是热风,带起一阵刺骨的凉。
他的声音低下来,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程灵?是我让你不高兴了吗?你可以告诉我,我会改的。”
她听着他的话,心里却像针刺一般疼痛,这么晚叫他出来也毫无怨言,明明她躲他,他却担心是不是他让自己不高兴,他没有做错任何事,她却不得不伤害她,而他们还没有在一起,这只是个开始。
如果他们在一起之后呢?如果她妈妈将来再做什么事再次伤害到他呢?
这么好的少年,就像天上的月亮一样纯净明亮,像太阳一样勇敢炽热。
这时,徐成凤的身影出现在广场不远处的角落,就那么死盯着她,像是在提醒她什么。
程灵唇角微微牵动,心中却像柠檬一样酸涩肿胀。
是了,程灵,那可是天上的月亮。
沈弈和画画,一个是远在天边的月亮,一个是遥不可及的梦想。
凡人怎么配拥有月亮?
所以不要再做梦了。
别做梦了程灵。
这场梦,就做到这里吧。
已经很圆满了不是吗?
“沈弈。”
她忽然抬起头,艰涩的嗓音,很努力才能发出一些音节。
她突然开口,让沈弈怔愣了下,却还是点了点头:“怎么了?”
月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照出她眼底破碎的决绝。
“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她这话说完,仿佛全世界的跟着安静了一瞬,街道上的车流声,远处的说话声,世间一切都跟着消失不见,只剩下眼前的少年。
他的表情凝固在脸上,仿佛没听懂她在说什么。
半晌,他扯了扯嘴角:“……什么?”
程灵没说话,从口袋里把银行卡掏出来,递到沈弈面前。
她的声音冰冷而机械:“这个还给你,以后再学校里也不要跟我说话了,就当我们没有认识过。”
沈弈盯着那张卡,半晌,他喉结微动,忽然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