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夫人,托盘。”阿利亚小声说。
“这个我送去厨房就行了,或者你们明天早晨来收。”夏洛特微笑着关上卧室门,她确定门口不会有人偷听。
“这不用你亲自做。”
“可我想。”夏洛特走向海因里希,帮他在桌上支起桌子,将壁炉旁的椅子拉过来,自然而然地坐在海因里希床前。
“母亲是应该留在生病的孩子身边的。”她认真地开口。
海因里希靠近汤碗的手抖了一下。
“哈哈。你被吓到了。”她爆发一阵快乐的笑声,“怎么?你不会觉得我会喂你吧?”
“没有。”海因里希不自然地移开视线,凯瑟琳的回答太活跃了,每一句话都超乎想象,但却有几分道理。她总是说些不着调的话语,完全不像是一位富豪家的小姐。
夏洛特的视线在托盘上移过,阿利亚从厨房取得都是些简单方便的食物。应该是管家见海因里希没有吃晚饭特意准备的。
这给她提供了一个非常不错的献殷勤机会。
“我看着你吃。”夏洛特倚在椅子上,双脚交替踩去了鞋子,然后收起腿,双脚踩在椅子的边缘
她坐成一团。海因里希一下就猜到她把鞋子脱了。
他想起刚才夏洛特的动作。圆弧带着方跟的鞋子让她看起来精致又高挑,可实际上走起路来却十分累脚。
她刚才就想这么做了。
“我真想和人说说话,但是每天围绕在我旁边的那些家伙,不是和我提起税收,就是问我财政拨款,要么要我出席图书馆的剪彩仪式,要么就让我去教会参加弥撒……”
教堂弥撒。海因里希偏偏头:“我听说你最近常去弥撒。”
“听说?我的行踪都要和你报备吗?”
“不,我没有这么要求,是报纸上写了。”他偏过头,床头处放着一份今天最新的报纸。
报纸上说,为了威斯洛特伯爵的身体健康,前任伯爵夫人时常出现在教会中为他祈福。
“报纸上连这些东西都会写?”夏洛特凑过去看了看,连忙摆着手,“不看不看,快拿走。”
“我也没有上面说得那么夸张,怎么可能天天去,我每天要做那么多工作怎么可能天天在教堂里浪费时间,我就是周末的时候……”
“市政厅周末也是会休息的,对吧?”
海因里希将报纸收起,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两人都没有再说话,他简单垫了些东西,也许真的是因为一天都没有正经吃过饭,加餐分外美味。
凯瑟琳坐在椅子上,一会扯扯裙摆,一会拽着袖子上缝制的蝴蝶结,或者干脆整个人靠在椅子上,目光呆滞地看向某个方向。
“你要是累的话,就回去休息吧,我不用人陪着的。”海因里希将空餐盘移到一侧。
夏洛特的视线移向他,盯着他。
“我不着急休息。”她说了一句,又盯着他看。
“你想和我说什么?可以直接说的。”
夏洛特抿抿唇。
“从你回来,已经发炎四五次了,上一次是小腿,上上次是大腿,这一次又是胸口。”
海因里希没想到她每一次都记得。
“我小时候生病的次数更多。”
夏洛特双腿落下,踩在地毯上,垫脚一撑,屁股从椅子上移动到床边。
“我想看看。”她说,“我知道不太合适,但……总是这样不行,我总是从威尔逊口中听到你的消息,今天这里不舒服,明天那里不舒服……什么时候能好呢?”
“夏天要到了,花园里的花都冒头了。”她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接不上的话。
海因里希猛地想起两人在午后花园里晒太阳的画面。
凯瑟琳也是这么想的。
他动了动身上的毯子,空气里溢出一股更加浓重的草药味。
海因里希解开系好的扣子,有着蕾丝装饰的米色衬衫
在短短的时间内已经被药草浸湿,留下几个丑陋的棕色药印。
这是偏方。因为正常的治疗手段对他已经不起作用了,威尔逊使用了民间流传的偏方。
海因里希不知道它有没有作用,但能治总比没什么法子强。
他揭开前胸固定草药膏的纱布,露出坑坑洼洼的皮肤。伤疤和草药汁水是差不多的褐色,黏在一起,又脏又臭。
烙伤都在胸口,四五个深色的凹陷,拳头大的伤痕交错分布。其中一个烙在右侧的胸肌上,连带整个乳。头都被烤煳。医生在手术过程中切除了这个无用的小东西。
凯瑟琳直勾勾盯着他,声音颤抖着:“居然连……”
他的回答有些别扭,说:“没关系,男人不用哺育孩子。”
几乎是同一瞬间,几滴泪水落在他的手背上。
“凯瑟琳……”
他年轻的继母越过了禁止线,抱住了他的脖颈。
夏洛特没有说话,细微的呼吸声和几乎听不到的抽泣声就是全部。
直到感受到一只手不受控制地沿着她的腰线逐渐上升到后背。
她缓缓露出一个笑容。
拿下。
第64章 chapter064“不断成长的……
暴风雨是海上新手的噩梦,也是老油条们考验新人的最好机会。
四月末,南方的雨季如约而至,从灰港出发一路往东的日子里,太阳总是隐藏在厚重的云层之后,陆地上的降水还算有规律,到了海上,则全看运气。
希琳只是海的眷者,而雨水从天上降下,根本不给她半点面子。雨落在甲板上,恨不得在木板上砸出一个坑。
船长站在二层甲板处,雨水打在她的头与脸,逼得人根本不能抬头向上看。
这不是她们第一次遇到风暴了,按照之前的安排,在她教过几次后,新水手们就要自己去应对风暴来临时发生的一系列变化。
希琳站在高处,虽然没有亲自加入她们中,却一点不敢放松警惕,她的眼睛时时刻刻注意着船上的每一个人,每一条动线。
今天负责执勤的是二小队的十八名水手,指挥员是第二小队的临时队长伽马马,按照规矩,在遇到大风大浪的时候,除了在岗的水手,其他休息的水手也要及时行动,她身边还有其他两个小队的队长叶玛和卡卡。
在船上的这段日子里,没事的时候大家会坐在一起闲聊,希琳也听说了不少水手们的故事。
她们基本上都来自琴海上的不同岛屿,说着不同的方言,除了少数几个出生在城市里的人,绝大多数都没有姓加名这样正式的名字。
伽马马就是这样的昵称,卡卡的名字也是根据她的昵称演变来的。
她们之前有航行经验,在一些沿海地方的小村落,其实不像是大港口的船有那么多讲究。
伽马马说,女人不能上船是人多起来后才有的讲究,是那些船老爷为了不多养水手编出来的瞎胡话。在她们村子里根本就没有这种说法,男人和女人都要上船干活的,尤其是男人们在城市里干活的人家,几个女人结伴出海很常见。
卡卡的情况也差不多。
“村落被流寇抢了。”卡卡说,“家里的老人被杀了,男人死了,孩子也是。”
她们这些个女人就是因为出海打鱼,才躲过一劫。
村子没法继续待了,也没有其他地方可去,她们便结伴前往灰港碰碰运气,谁知道一路上遇到的人越来越多,到这里的时候,凑满了六十个人。
小渔船和远航船有些东西是相同的。她们上手很快,伽马马之前就是一艘小船的船长,她指挥起来也有一种沿海村落里才能见到的野蛮劲。
她指挥的话语里总带着些脏字,可听上去不会让人觉得反感,酒馆里那些污言秽语不一样,那些字眼里传递的是她最真实的情感。
“说北方人是野蛮人才是真荒唐。”
希琳和一旁的尤莉叶说话,一张嘴,雨水随着动作流进嘴巴里,她抹了一把脸。
尤莉叶也睁不开眼睛。
“真见鬼。”她骂,“没看到她们很吃力吗,下去帮忙。”
“我不去。不能每次都靠我帮忙。”希琳扶着栏杆,才勉强没有被船颠簸的飞出甲板。
雨很大,噪音在耳边轰隆隆的。
她虽然说不帮忙,但还是咬着牙补充一句:“再等十分钟,相信她们,我们之前练习过好多次了,这一次就是雨大一些,肯定没问题的。”
尤莉叶扯着嘴角。她的长头发被雨水打湿,帽子早就不知道被吹去了什么地方,头发部分糊在脸上,遮挡视线,她已经看不到希琳的样子,但她能想象到她说这句话的表情。
五年前,她们两个还是甲板上忙碌的新水手时,阿方索就是这样一边骂她们懒骨头,一边担心她们,嘴硬着说新人就是该多锻炼,过不了多久,就能看到他在暴雨中忙碌的样子。
船帆被吹得隆隆作响,十几个女人拽着帆索,在特殊的节拍声中旋转一点点放下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