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尤莉叶从不说这是多么辛苦。她的血管里流淌着南方的血,却有着北方人一样的坚韧。
连她这样的人都想逃避北方的严寒。
“他是个英雄。”希琳愿意用最好的词语形容她们共同的引导者,他教授船的智慧,海上行驶的智慧。他也曾保护尚且幼小的雏鸟。
“他死了。”再提起他,尤莉叶已经不像是过去那样悲伤,她们已经决定接受过去,可现在看起来,希琳并没有彻底的释怀。
“而你成为了船长。”
“希琳,我知道你在思考和预言有关的事。”尤莉叶停下手中的动作。
海妖像经由她的双手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她太了解如何做清洁了。就算是已经很久没有洗涮,这活已经和她长在了一起。
过去发生的事都会和现在的她们长在一起。
东扯西扯了半天,尤莉叶还是决定像一个北方人一样将事情直接挑明。
“你不说,但是我知道。”
每一个人都知道。大家都看到了战争的余烬。朱丽安娜小心翼翼地和她打听预言的事。
七海之上有太多杂乱的传说和怪谈了。预言有很多很多,只有这一个与她们相关,也因此最为特殊。
只要见过希琳能够使用的能力的人,会偏向相信预言太正常了。
流淌的海水在她手中会变成锋利的武器,海里的鱼儿原因为她献上食物,海鸟是她的眼与耳。她在海中比在陆地上畅快,洋流推送着她,只要她愿意,它们会把她送到每一个海能到达的地方。
希琳自己也曾相信过预言,只有一次。
结果她们都知道。阿方索死在了海之冢。可她,也因此真正彻底拥有了深海碧波号。
阿方索是她们的引导者,同样,也是她继续向上的阻碍。
那时候阿方索是船长,就算船上的人碍于船长的面子,从不明说介意她们女性的身份,可这事情只是被隐藏了,不是被改变了。
阿方索死了,他们自然就离开了。一个不剩。现在不一样,深海碧波号上只有几名船员,但每一个人都不会轻易离开这里。
她们就如同这船首像上的四尾海妖一样。
“希琳,对预言,你到底怎么想?”尤莉叶丢下清洁道具。
“你觉得它是真的,是谎言,或者说,它是那些虚伪的南方人另有所图的借口。你总得对它有个看法。”
这种视线灼烧在身上,根本无处逃避。
希琳笔挺地站着。她不能开口,一旦她发表对于预言的看法,哪怕只有一个词语,就会有沉重的东西压到她肩上。
那东西把她压碎,她会失去一切。
但她还是给了尤莉叶一个答案。
“我不知道。”
如果那是真的,她不知道该怎么做。如果是假的,她不知道怎么让它消失。如果那是南方人的谎言,她更不知道要如何应对。
对于未来,她一无所知。这和每一个登上这艘船的人一样。
海之神只教授了她能够征服一切的剑术,却没有透露半点属于神灵的智慧。
海眷者和其他普通人并无任何不同。
她二十二岁,对于这个足有上亿年生命世界来说,她太年轻。
这个世界上智慧者已经得到答案的问题在她身上依然是问题。
她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将已经握在手中的事做好。为北方的大家寻找过冬的食物,为深海碧波号寻找可靠的船员。她坚持自己的坚持。
“船上的大家,如果他们不愿意留下,明年春天我会把他们送去南方城市。现在已经晚了。”她现在能做的就是安排好将要发生的事。
尤莉叶都曾想过逃避严寒,总有人会和她一样。她得为这部分人安排后去处。还要为那些留下的人找个活做。
她们已经驶离战区。
再有二十天时间,她就带着一群从未体验过真正严寒的人抵达这个世界最严酷的土地。
尤莉叶觉得自己长舒了一口气。
她生出一种庆幸,还好她的回答是不知道。若是她答是或否,她一定没法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她也不知道。
她只能模糊地想起自己读过一些书。认识的单词比希琳更多一些,她比她大两岁,在船上混的时间比她久一些,陆地上生活的记忆已经想不起来了。
她和她差不多。
她搬出长者给予的智慧,希望能从中获得力量。
“你当然可以不知道。大祭司说过,我们不害怕没有答案。我们一直在寻求答案。可希琳,你得记得,你是个北方人。你不能被那些为了利益什么都可以做的南方人同化。”
“什么?”希琳没弄明白她的意思。大祭司的话她知道,她听过,所以能够坦然地承认她并不知道问题的答案。
尤莉叶的后半句话,她依然不懂。她叮嘱她要记得自己是个北方人,可她自己说话的方式也越来越南方。
“夏洛特,我是说夏洛特。”尤莉叶撇撇唇,“你陆地上的那个小情人。”
“她不是我的情人。”希琳想,在这个方面,她还是喜欢男人的。
船已经进入北方,她很快就能见到小哑巴了。她给他带回了南方的橘子,不知道他喜不喜欢橘子。
“我的直觉告诉我,那女人迟早有一天会伤害你。”尤莉叶的话铿锵有力,就好像她不是船上的二副,而是一个会占卜的巫师。
“我没这么觉得。”希琳回答,“她有自己的打算。那是她的事。不过,我很感谢她让我们找到的玛姬。”
如果没有玛姬,她们可吃不上这么好的食物。朱莉安娜虽然会做一些料理,但她更擅长一些整体性的工作,再加上她已经够忙了,要真的让朱利安娜负责这么多人的餐食,她真的会累坏的。
“玛姬……”提起这个,尤莉叶的表情微凝一瞬,她叹息一声,“玛姬她,她以前也是个妓女。”
“夏洛特说她在厨房工作。”
“是的。她骗了你,她害怕你知道玛姬之前是做什么的,就不带她上船。”
希琳抿着唇,她盯着尤莉叶,盯了很久都没有反馈,直到二副避开她的视线。
“有话就直说,这副表情可不适合你。”
“你觉得我是这种人吗?”
“谁知道呢。”尤莉叶回答,“我们都不可能避免偏见。对那个女人,我没法把她当成普通女人来看。希琳,她的酒馆以前是妓院。她可不只是个酒馆老板,她还是个老鸨。”
“我知道。”
“不,你只是知道她的身份。你没在陆地上生活过,你不知道其中的问题。”尤莉叶从她那仅有的陆地经验中提起最关键的信息。
“她知道出卖身体赚钱是什么滋味,她尝过那种苦,可她依然成了老鸨,把苦果子带给了其他女人,她还从中谋取利益。你能明白吗?”
希琳的视线偏移到船首的四尾女妖像上。
贬低夏洛特,让她变成不完美的、有瑕疵的、肮脏的女人。
这样做是为了什么?剥夺她的话语权,让她成为众人眼中的不可信任者?
“尤莉叶。我们曾经杀过很多人。”
掠夺珍宝船的时候,黑吃黑海盗时,很多人死了。
按照这个道理,她们这种随时可能夺走别人性命的人,真的值得信任吗?
“这不一样!希琳。你被自己对她的想象蒙蔽了眼睛。我们不会无缘无故毫无理由地杀人。”
“我们的理由是我们需要他们的钱!”
“我们需要那些钱活下去。”
“夏洛特不也一样吗?”
“不一样!”尤莉叶喊起来。
她们又恢复到之前的相处模式,吵嚷,喊叫。
船长与二副之间的叫嚷吸引来了其他目光。
船上的人换了一批。她们没有见过两人吵架的样子。
尤莉叶感受到好奇又压抑着好奇的眼神,她深吸一口气:“我是来还你吃饭的。已经耽搁太长时间了。再不去就真没有吃的了。快走快走。”
希琳神色复杂地看了尤莉叶一眼。
她丝毫不在意与她争辩。尤莉叶和她都是北方姑娘,她们若是生气了,会真刀真枪地打上一架。
她的脑海里回荡着两句话,两张脸。
夏洛特说,希琳,钱才是女人唯一重要的东西。贝林夫人则评价她以掠夺他者为生,是强盗。
现在,她终于有些明白她们的意思了。
……
夏洛特走上最后一级台阶,眼前的精神骤然变化。
温暖的橙红色照亮她半侧面颊,棕色的瞳仁内多出一个闪烁的金色小点。
她很少有机会来到灰港的上层。上一次还是几年前,那时候她还是应召女郎。
靠近太阳的高处发生了很多变化。她知道一切。这三年,她经营的情报网早就遍布整个灰港,作为信息处理传递的核心,她每天都要看许多信息,她需要从中提炼当下有用的情报和以后可能会用到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