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受损船只很快就占据了一条航道。乱哄哄的一团。渡桥从船上放下,一个男孩从船上跑下来,他身后跟着几个士兵打扮的人。
  他举着一张纸,纸张被风吹得哗啦啦作响。
  “战时特令,前门镇码头被临时征用为战略点,你部得到命令迅速配合响应!”
  细而尖的声音从小小的身体中爆发,传荡在整个码头。
  希琳微微一侧头。这是一个属于女孩的声音,一个聪明的姑娘,打扮成男孩的模样混在人群里。
  “你!”女孩的声音传过来,她指向希琳,先前的警报声响起,许多人已经回到船上不打算介入陆上的战争,现在整个码头上,除了无法离开的港务人员,就只有希琳直愣愣站着。
  “这里被临时征用为战地医院。你,过来帮忙。”
  希琳微微挑眉,她朝着船上探头出来的船员打几个手势,朝着伤船的方向靠。
  船上有南方的士兵,但看起来也都是些伤兵残兵。
  女孩对希琳下令。
  “你跟着他们去帮忙搭帐篷,你——”她又指向一个港务人员,“带着你的人动员在港船只上的水手,就说奉米德尔顿家族的梅丽莎大公之令,征用自由民为南国而战。还有你,你去联系镇政府,叫他们集合城内的医生,转移重伤员。”
  她的声音逐渐哑去,还是坚持说完要说的话。
  “先在这里搭个帐篷。”又重复了一次这个命令,扮作男孩模样的年轻女士奔向渡桥。
  “琼,抬着伤员来这里!”她伸出手,不停挥动着。
  一个年轻的女医生招呼着担架往这个方向赶。
  ”
  我让她们帮忙搭帐篷了。“女孩说,她的声音全哑了。
  “你怎么能用大公的命令?”被喊做琼的女人压着声音,“会暴露身份的。”
  “她不会介意的。”女孩利落地回答,“那手令是真的,真的来自米德尔顿女公爵……”提起这个名字,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厌烦,“总之,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帐篷要搭好了,马上就可以救他了。”
  “已经来不及了。”琼深吸一口气,她喘着气,望着担架上血肉模糊的影子,做出一个艰难的决定,“准备截肢手术。”
  第28章 chapter028“死亡没有被……
  截肢。
  随着这个词语吐出,一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在琼身上。
  不知名的少女眉头紧锁,她的视线落在担架上,又转向做出这个残忍决定的女人身上。
  那神色分明在说,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琼避开了她的视线,朝着两个抬担架的伤兵,用实际行动给出了回答:“把人放下。”
  “我们可以等镇上的医生来……”那个不知名的女孩还想继续争取一下。
  “等不了了,鬼知道那些北方佬到底用了什么武器。”医生坚定自己的判断,若不是十分清楚没有更好的主意,她又怎么会随便做出这样的决定。
  “按我说得来。”
  抬担架的士兵同样犹豫,他们不认识担架上的人。可他们从同一片战区撤退,应该是在同一条战壕里并肩作战的人。
  可他们也只能按照医生的话语,在一处空地将人放下。
  趁这个机会,希琳飞速看了一眼担架上的人。
  那是一张年轻的面庞,看上去和罗比差不多大。脸色灰青,眼睛紧闭着,只剩下眼底乌黑一片,干裂的唇分出一瓣一瓣的白色纹路。
  他应该是被火炮远程爆炸波及,爆炸点在他身后的位置,因此受伤很严重。
  士兵从腰际开始,下半部分身体一片模糊,尤其是两条腿,如果那还能算作腿的话,那些血肉和骨头渣子混着泥灰搅拌在一起,就像是沼泽地里让人反胃的烂泥。
  不止如此,他的上半身情况也不乐观,身上残留着许多弹片划开的伤口,多在身体侧方。
  希琳一眼就判断出他是在战壕里隐蔽时被落在脚下的弹药炸伤。人在遭遇危险时会下意识抬手护住头,保护了最关键的脑袋,自然顾不上护住双腿。
  这个程度的伤势。希琳叹息一声,就算南方人的医疗水平远胜过北方,在这样的环境下,希望渺茫。
  “他没救了。”她开口,“我建议你们给他一刀,早点结束他的痛苦。”
  “如果你们下不了手,我可以帮忙。”
  突兀的声音与冷硬的话语引起视线的偏移。
  希琳站在一侧,双手环胸看着一切。
  她不是在冷漠地旁观,而是在给出更实际的建议。
  这样的伤势没有生还的可能。
  眼前这对搭档显然刚刚踏入战场,她们的判断出于人道,却不符合现状。
  “你是谁?叫你去搭帐篷,别在这里添乱。”年轻的女孩恶狠狠瞪了她一眼。不合时宜的话语本来就会引起不满,希琳并不在意她的态度。
  袖标闪烁着红色十字的女医生同样抬头,扫了希琳一眼,一样没有理会她的话语。
  “给我准备器具。”琼对同伴说,“专心点,这可不是练习。”
  后面半句她声音压得极低,但希琳还是听到了。
  只见年轻的医生蹲下身体,附在伤兵耳畔。
  “没有麻药。”琼说,“但是不能拖延了。”她不确定对方能不能听见,他陷入防御性质的昏睡已经整整一天了。
  助手递来水壶,她们仅剩的淡水用来清洁双手和擦拭创面附近的皮肤。
  “要是能有酒精就好了。”琼嘀咕着。她环视四周,码头空荡荡的,连一处完整的屋顶都找不到。
  希琳扯扯嘴角,转身朝着深海碧波号的方向靠近,抬手打了几个传递信号的手势。
  玛姬和船上的人在船舷侧观察着她的举动,通用的航海手势加上一些专属于深海碧波号的动作组成了这套航行时用的密语。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尤莉叶一样有一把天生的好嗓子。
  每一个船员在上船后第一时间学习的就是这套沟通手势。两周的航行,玛姬和其他新上船船员都已将手势的含义记得七七八八。
  她看懂了希琳的意思,招呼一个年轻女孩跑腿,为希琳找来了烈酒与干净的淡水。
  她们同样没有麻醉用的罂粟酒。这东西在战时是紧俏货,大量囤积会被政府盯上。
  玛姬用吊篮将准备好的东西从船上运下。距离太远,她不知道船长要这些东西有什么用。那艘浓烟滚滚的船就停在她们不远处,木柴和油布燃烧的气味飘得到处都是。
  也许,还有死人的味道。
  玛姬脸色苍白,那些从战区逃出的船员更是面如死灰。
  年轻的孩子们安静地站在甲板上,强撑着不躲进母亲的怀抱,他们尚且稚嫩的肩膀颤动着。
  烟雾里夹杂着血的味道,劣质的消毒水还有无法控制的排泄物混在一起。
  老人们茫然地望着升空的烟尘。
  她们说不清为什么战争追了上来,不理解为什么连抛弃家园都无法回避这种灭绝的恐怖。
  玛姬强撑着镇定,她同样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但她必须站出来,她吆喝着众人回到船舱,避免让她们重复失去家园的噩梦。
  这或许没什么用。她捏紧拳头,顺着船舷望下去,船长依然镇定。
  她双手合十,向着神灵祈祷,祈祷这恐怖的事情终会过去,一切都会好起来。
  希琳回到担架旁边。
  两名士兵动作不慢,在她离开的短暂间隙,他们搬来沙袋垫高了担架,还找到一个货箱当做桌子。
  年轻的女孩摘下随身携带的医疗包,将里面的物件摆出。
  “饮用酒。”希琳把玻璃瓶放在一侧,玻璃瓶碰触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夏洛特给的金葡萄烈酒,这可是真正拿钱都买不到的高级货。比木桶里廉价的啤酒更烈,更卫生,更安全。
  “还有淡水。”
  医生看了她一眼,朝着她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太简陋了。可她没有更多的时间,望向战船,渡桥上一道道影子正缓慢地涌入码头。
  “来,帮我一下。”她对年轻的女孩说,然后视线落在希琳身上,“好心的先生,谢谢你的援助,但要请你暂时回避一下。”
  希琳摸了一把碎发,它们似乎长了一些,可想要恢复过去的长度依然需要一段时间。
  在码头上活跃的多是男人,在这种时候,她没有纠正这个错误,只是默默走到一旁,观察着医生的动作。
  琼先是扳开伤员的嘴,将内衬上撕下的还算干净的衣料塞进他口中。没有麻药,她必须做些什么确保他不会因为疼痛咬掉舌头。
  希琳明白她的意图,不由地蹙起眉头。她驱散脑袋里一闪而过的画面,继续观察。
  但医生注意到她的视线,她挥了挥手,招呼来先前两个伤兵,他们挡住了她。
  希琳识趣地偏过头去。火焰已经蔓延到整条船上,先前那些躲到船舱内的水手纷纷从船上走下,加入灭火的阵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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