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朱楹默然。
  他猜到了,这二人,是来找徐妙容的。
  “本王这就命人去王妃跟前传话。”
  没什么情绪地回应了一句。
  解缙眉毛动了动,瞟了杨荣一眼。想说,安王得罪过你吗,你对他的态度,怎么这么差?
  不过,话又说回来,从那句去传话中,他好像知道了什么。
  原来外头的传言是真的,这安王和安王妃两口子,还分室而居,各过各的呢。
  摇了摇头,突然觉得,那句老话是对的。老话叫什么来着,哦,不经一番彻骨寒,怎得梅花扑鼻香。
  安王妃,定是经历了彻骨的心寒,才写下了如此震撼人心的词作。
  果然,人啊,只有置之死地才能后生。
  可他就想不明白了,如此天才,一次又一次震惊世人的眼,安王殿下,就一点也不为所动?
  没忍住看了朱楹一眼。
  恰好朱楹也在看他,“解学士可是有话要说?”
  “下官只是在想,下一次的夕阳什么时候红。”
  解缙胡扯了一句。
  杨荣倒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冷声“哼”了一声,想到展销会那次,眼前这位被他嫌弃的王爷专门找了他,托他从中转圜,买下一些花木,面上神色又缓和了几许。
  朱楹看在眼里,没说什么。
  恰好徐妙容带着丫鬟们来了。一见到她,杨荣和解缙二人便双双迎上去,各自行了一个大礼。
  “二位大人?”
  徐妙容有些懵。
  正常人谁一见面就行大礼,这两人,不会又有什么不情之请吧?
  忙看了朱楹一眼,想从他那里套点消息。哪知道,朱楹却摇了摇头。
  好吧。
  徐妙容只得耐着性子,等待二人开口。
  当先开口的是解缙,他是个急性子,没有任何铺垫便直奔主题:“安王妃,下官想问问,你是何时写下那首词的?”
  什么那首词?哪首词?
  “解学士不妨说得再清楚些?”
  不知道解缙在说什么,她沉住气,问了一句。
  解缙道:“滚滚长江东逝水那篇。”
  滚滚长江东逝水?
  徐妙容的眼皮子狠狠地跳了一下。
  这不是杨慎《临江仙》的开篇吗?杨慎,八十几年后才出生呢。解缙怎么知道这句词?不对,午饭前,她刚写下这篇词。
  她记得,看完朱椿的读后感后,她心有所悟,顺手写了这篇词,而后她词放在桌上。再后来,朱瞻基来了,她把《三国演义》部分手稿并朱椿的手稿交给了朱瞻基。
  难道,这篇词作不小心夹到了手稿里?
  可,若东西当真在朱瞻基手上,他们又是如何知道的?
  “我有一问,想先问问二位大人。不知二位大人,是从何处知道这篇词的?”
  “我们是从宁王处知道的。”
  解缙回了一句。
  徐妙容更懵了,怎么又扯到了宁王?
  “宁王手上拿着一沓纸,下官与解大人只见了这一张,听闻纸来自安王府,下官便猜到,是王妃所写。”
  杨荣适时回了一句。
  话音落,又有些后悔。
  既然纸是从安王府来的,说不得余下那些纸上,还有更多的词作。方才他不应该走那么快的,他应该,把所有的词作都过一遍。
  不过,眼下“文曲星”就在眼前,近水楼台,他少不得舔着脸,请安王妃再口述一遍。
  “不瞒王妃说,下官已经将那首词完整记下了。”
  又说了一句,杨荣果真完整地将整首词念出来了。
  他的声音还算平静,可他的脸上,却写满了不平静。
  徐妙容心里也不平静。
  她很想说,杨荣,你可闭嘴吧。
  她已经大概猜到了,东西是被朱权劫的。朱椿和朱权不来电,朱权为了“讨公道”的事,日日满腹心事。他没心思往兄弟们府上走动,又怕走动了朱棣忌讳,所以自来应天后,一直独来独往。
  朱瞻基是朱棣的好大孙,见了好大孙,想起好大孙他爷爷做过的“孽”,朱权恶向胆边生,抢了朱瞻基的东西,也合乎情理。
  只是,惹不起爷爷,只敢惹小朋友,朱权啊朱权,她该说他什么好。
  眼下,听着杨荣复读机一样复读,她也不知道,说杨荣什么好。
  有些心虚地看了朱楹一眼。
  朱楹却好似听住了,他面上有一瞬间的异样。异样过后,却并不看她。
  他问杨荣:“可是浑浊的浊?”
  杨荣点头,眼中有一缕无言。
  他就知道,安王读书多,是表面现象,他在文学上的造诣,比之安王妃,还差着十万八千里。瞧瞧,他对文字是多么的不敏感。
  “昔年苏子写下《念奴娇》,开篇一句大江东去浪淘尽,诉尽历史大势。而今一首《临江仙》后来居上,论旷达,洒脱,本王以后来者为上。”
  朱楹“点评”了一句。
  杨荣有些惊讶,沉默了一会,好半天,才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安王好古敏求,下官深以为然。”
  你深以为然?
  解缙撇嘴,前脚还看人家百般不顺眼,这会又瞧人家顺眼了?
  想到刚才的问题还没得到答案,他忙看向徐妙容,问:“安王妃,你还没回答下官,这首词,你是何时写下的?写下这首词时,你又在,想些什么?”
  其实这些问题,解缙本不想问的。毕竟,别人的伤心事,还是少提为妙。
  可,身为大明文坛“暂时”的领袖,有时候他不得不哪壶不开提哪壶。因为文学鉴赏无法脱胎于创作时的背景,一部作品之所以伟大,不单是因为那些如珠玉一般耀目的文字,更是因为,文字背后所隐藏的情感。
  他僭越了,可他也不得不僭越。
  他问了,徐妙容心中暗自叫苦。
  这首词,哪里是她写下的?她又能答出个什么呢?解缙,竟然在让她做阅读理解。
  她恨,阅读理解!
  “其实这首词不是我写的。”
  坦然地回了一句。
  可,“安王妃不必谦虚,除了你,还有谁能写下如此惊天地泣鬼神的文字?”
  解缙不信。
  杨荣也道:“王妃的能力,众所周知。从前下官便见识过王妃的文采,王妃有经天纬地之才,常能化平凡为神奇。下官相信,这首词就是王妃写的。”
  话音落,杨荣还犹豫了一瞬,而后看向朱楹,问了一句:“想必安王,也是这样认为的吧?”
  冷不丁得到杨荣的好脸色,朱楹有些意外。
  迎着徐妙容期待的目光,他几乎不带思索的,点头,然后,“王妃的确有此能力。”
  啪。
  徐妙容的心碎了。
  她真想扯着朱楹的耳朵对他大吼一句,你在干什么?快落井下石啊!
  之前你不是还嫌我胸无点墨,只会附庸风雅吗?哪怕后来,碍于暂时的和谐,你没表现出嫌弃,却依然怀疑我两次上史书都有鬼。现在机会来了,你倒是中用啊!
  快揭穿啊,说不是我写的,我写不出来。
  她心中发苦。
  朱楹却没再说话,他的目光忽而变得幽深。看向她的一瞬,又带着些许复杂。
  徐妙容移开了眼,顾不上揣摩他眼神中的深意,只听得:“咳咳。”
  是杨荣又咳了一声。
  杨荣虽没说话,可脸上却写着“我就说吧”四个字。一旁解缙附和道:“安王妃,连王爷都这样说了,你就不要再自谦了。”
  “我没有在自谦。”
  徐妙容急了,到底要怎么说,才能让这三个人相信,她真的不是这首词的原创。
  “安王妃。”
  杨荣也急了,他想啊,安王妃可真是个光明磊落的人。大明文坛的文曲星,如此崇高的地位,安王妃,却一点也不眷恋。
  她不停地推辞,在她身上,他不仅看到了大明文坛的希望,还看到了,属于大明子民的风骨。
  如此人物,叫他怎么不信服?
  “安王妃,下官知道,你不是那沽名钓誉之人。你低调,你谦虚,你爱惜羽毛,可,我大明文坛,好不容易才看到了希望。恰如那一灯萤火,在黑暗中指着前路,只待火势微明,明明赫赫。可如今,你说,你不想点燃这盏灯火。《岳阳楼记》有云,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而乐。《病起书怀》同样有云,位卑未敢忘忧国!”
  “振兴我大明文坛,非我一人之责。解学士有责,王妃有责,天下人,亦有责!如今机会就在眼前,王妃,你却想让这如萤火一般微弱的希望破灭。难道,在你心中,大明文坛的希望,不是希望,大明文坛的未来,也不是未来?!”
  “你怎么忍心啊?”
  徐妙容:??
  她怎么不忍心了。
  不对,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她怎么就成了大明文坛的希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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