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然后,他收了桌上多出的茶杯,抓散头发,脱去外衫与长裤,仅穿一条中裤拉开房门,大声道:“来了!”
  仍是那五个人,捧着香烛、果品,推着武松就要往房内走:“来来来,我们帮都头将祭品摆上。”
  武松铁塔般地伫立原地,凛然若天神,哪是他们能撼动的?
  “有劳,有劳!”他朗声回答,然后在众人或惊愕或惧怕的眼神里,伸手将果品、香烛接在手里,当先踢开了房门,走了进去。
  众人壮着胆子跟进去,四下查看一番,房内静悄悄的,什么也没有。
  武松放下祭品,大咧咧坐回床上,道:“祭品已送到,诸位请回吧!”
  众人看不出破绽,只得悻悻而回。
  晴雯躺在武松的被窝里,眼前是花样简单的浅蓝棉布,鼻间是微微的汗味,独属于雄性的粗野气息将她裹得水泄不通,让她整个人都烈火烧着一般,从内到外红热透顶。
  床榻一晃,武松坐在了床上,低沉的磁性嗓音就在身边。
  晴雯晕晕乎乎,在这个疯狂的世界里,这是最狂野的一个时刻了。
  若是袭人、麝月等人听得她与刚认识的汉子同在一张床上,还不吓得立时晕过去。
  呼啦一声,被子被人掀了去,眼前黑亮交叉间,武松的低沉嗓音道:“权宜之计,武二唐突之处还望娘子见谅!”
  晴雯坐起来,借着窗外月色,理了下鬓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武松道:“再等一刻钟,我送娘子回去。”
  晴雯低“嗯”一声。
  今日是中秋前夜,月华如水,柔柔地透过窗子洒在地板上。
  一个青春貌美的女子在自己床上,武松也觉这一刻极端超现实。
  一刻钟仿佛拉成了一个时辰,一个夜晚,滴滴答答,无穷无尽地在二人之间蔓延。
  约莫时间差不多了,武松站起身要出去。
  晴雯这才敢抬眼看他,猿背蜂腰,爆发力十足的雄性肌肉,在月色下淌着蜜,她被灼伤一般惊叫一声:“哎呀,你穿上衣服啊!”
  武松恍然,活了二十多年,从未如这一刻般失了盘算,竟就这般光着膀子与妙龄女子独处一室。
  他忙捡起衣衫,转到床帐后,手忙脚乱地穿了,不住道:“对不住,方才为了骗过那些人……唉,我怎么忘了,实在对不住!”
  武松穿好衣服,头也不敢回地走出房间,轻巧地攀上院墙,四下巡视一圈,确认无人监视,才红着脸回来,低声道:“没人了,我送你回去。”
  晴雯垂着头,跟在他身后,沿着花园小径而行。
  武松虽不熟路径,但耳力惊人,带着她闪避过几波丫鬟、仆役。
  进了内院,武松站住脚,低声问跟在后面的人:“你住在哪里?”
  晴雯抬起一直低着的头,有些傻眼:“这是哪儿?”
  醒来这两天,她只认得路过那条长廊的路,如今却是站在一片陌生的竹林前。
  武松不可置信:“你不是这府里的人吗?如何路也认不得?”
  晴雯不惯说谎,急道:“我真不认识啊!”
  听说大家闺秀中,也有终身未下过绣楼的。
  武松自找了个理由,带着她继续前行,他虽受张都监“看重”,内宅也不曾来过,瞎转悠一通,毫无头绪:
  “你住的地方长什么样子?”
  晴雯拼命回想:“一座三间房的小院,院内有一株嫩柳树,院墙角摆着一盆玉兰花。”
  武松望着黑黝黝的层层院落,深吸一口气,低声道:“在这等着儿!”
  他手脚利落,三两下攀上假山顶,极目远望,瞧见附近有座小楼,样式巍峨,便跳下来道:“我带你到那楼上去,望得远些,你也许就找到住处了!”
  晴雯正自尴尬,闻言当然依从。
  二人乘着月光,一前一后走至楼下,抬头望去,匾额上写着三字:鸳鸯楼!
  正是武松故事中诸多人命丧生溅血之地。
  “呀!”晴雯不由得惊叫一声,后背一阵瑟瑟冷意。
  武松伸指竖在唇前,轻嘘一声,低问道:“何事?”
  晴雯迟疑道:“秋风起得凉,有些寒冷。”
  武松扯下外衫,递过去道:“权且裹上,找着住处再做道理。”
  他胡乱一递,不小心与身边人指尖相触。
  霎时,晴雯从面颊红至耳根,欲待推拒,武松已经先行上楼,背影巍然,鸳鸯楼也被他趁得小了。
  晴雯转身背过去,将衣服披在身上,快步跟上去。
  鸳鸯楼上,花木寂然无声,香气幽然满地。
  晴雯在楼上走了一圈,终于看到熟悉的楼角,忙指给武松看。
  却原来方才走得急了,那座小院因树木掩映,竟被撇在了身后。
  两人走过来时小径,路过假山时,忽有两个小厮提着灯笼走过。
  武松反身将晴雯推进假山的缝隙中,随后自身也钻了进来,挡在缝隙口。
  晴雯贴山石站着,前方男子仅披着件中衣,稀薄布料遮挡不住结实肌肉的蓬勃热意,肆意蒸腾在这难以腾挪之地。
  过路小厮脚步琐碎,似有还无,秋虫低鸣,隐隐约约。
  扑腾,扑腾!
  心跳混着血液奔涌,雷鸣般响彻石下。
  似过了一瞬,又似过了好久,耳边传来低沉的男子声音:“走!”
  晴雯低头跟着他,踏过婆娑树影,踏过如银月光,踏过碎石落叶,不觉间已至小院门口。
  武松道:“到了!”
  晴雯拿下肩头外袍,递给他。
  默然片刻,武松道:“多谢你传信给我。”
  晴雯点点头。
  两人各自转身,走向不同的方向。
  手指即将搭上门环时,晴雯忍不住道:“你说的那句话,当真算数吗?”
  身后传来武松的回答:“哪句话?”
  “倘若我说的话为真,你会带我同行......”
  又是片刻沉默,武松道:“武二说的话,就没有不算数的!”
  晴雯回到小院,胡乱应对了小丫鬟的诘问,躺在床上翻覆至东方微明,才朦胧睡了。
  次日是中秋节,晴雯一天都在猜测武松究竟会如何查证,是否已就此离去。
  傍晚时分,她被引去见了夫人。
  夫人抱着一只白猫,站在廊下,指挥丫鬟、小厮来来往往,准备中秋夜宴。
  见到晴雯,夫人眼皮不抬,抚着怀中猫儿的下巴绒毛,漫不经心道:“今晚上你准备首好曲儿,到宴席上去唱。”
  “宴席上若相公有安排,只管听着,切莫多言。”她想了想,又道,“宴席散后到我房里来,有句要紧的话交待你。”
  晴雯一颗心先凉了三分,这武松果然没有信她的话。
  评书里,就是因为这叫玉兰的养娘指路,才导致武松闯入后花园遭擒。张都监夫人所谓“要紧的话”八成就是这事儿了。
  明月高悬,筵宴齐备。
  晴雯抱着琵琶,一步步上了鸳鸯楼,武松果然还在宴席之上,就坐在张都监夫妻下首。
  晴雯对琵琶是丝毫不通,她坐在琴凳上,轻拍琵琶丝弦,微启檀口,唱了一曲语句参差的《赏花时》。
  “您再休要剑斩黄龙一线差,再休向东老贫穷卖酒家,与俺高眼向云霞,休教人留恨碧桃花。”
  曲儿是芳官在怡红院常唱的,词儿是勉强记得的,歌喉是这身体惯用的,清灵婉约,一曲沁人身心。
  武松垂着眼眸,身形半日不动,并无欢喜模样。
  “好!”张都监拍手称赞,“玉兰今儿个这词选得极为恰当,高眼向云霞,休教留恨碧桃花。”
  他举杯向武松:“武都头,为了这两句词,你也要满饮此杯!”
  武松不发一言,一饮而尽。
  张都监指着晴雯,笑道:“这个女孩儿是我府里第一得意人,不仅歌唱得好,针线女红也是首屈一指,自古美人配英雄,便给武都头做个妻室吧!”
  武松抬眼,寒星一般的眼眸里,暗波涌动,起身谢道:“小人不过是个配军,怎敢望相公宅眷为妻?”
  张都监笑道:“我说与你,必不负约。武都头,休教留恨碧桃花啊!”
  武松看向晴雯,天上明月,壁间烛光交相辉映,美人如玉,眸光盈盈,似有千言万语。
  若这一切为真,他就又有了家了。
  可惜,可惜!
  第157章
  武松心下波澜翻涌,面上沉静如水。
  他躬身向张都监拜谢,再被劝酒时,亦不抗拒,一连饮了十余杯。
  张都监哈哈笑道:“好!这才是你武都头平日模样!刚那般不苟言笑,还以为是换了个人呐!”
  武松轻笑道:“小人今日身体不适,扰了相公雅兴。”
  说罢,他起身告辞。
  张都监只当他喝醉了,也不挽留。
  武松回到居住小院,月光白花花洒了一地,树影墨漆漆地缩在墙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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