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一双熟悉的玉手从帘下伸过来,将他拉进了马车里。
远处的差拨等人见了,都暧昧地挤眉弄眼,悄悄瞥着柴大官人。
马车内,迎春伸手去扶那囚枷,三十多斤的重量,却哪里是她一个弱女子能撼动的?
林冲尽力擎着枷,温声道:“莫担心,小小一副木枷不妨事的。”
迎春哭道:“大哥,眼看着天要入冬了,他们这时来传你,必是要施展火烧草料场的毒计呢。”
林冲道:“放心,我这次有了防备,绝不会上他们的当了。”
他看了眼窗外,低声道:“若他们当真放起火来,我就给他们来个将计就计,金蝉脱壳,从此与你隐姓埋名过自在日子去。”
迎春一怔,含泪道:“大哥当真想得开?”
“当然!”林冲双手困在枷里,只能抬起一点儿手指替妻子拭泪,温柔笑道,“娘子已经在东京隐了名姓,为夫自然要妇唱夫随。”
迎春面颊贴进他手心,轻声道:“无论多久我都等着你,等你回来,我也许有个喜讯要告诉你呢。”
林冲心中一动,目光瞥过妻子的腰身,虎目涌上泪光,点头笑道:“好!”
他下了马车,身姿挺拔,阔步向着差役们走去。
冬日的狂风席卷了天地间的生机,带着风雪欲来的先兆。
林冲的心却是暖融融的,有人在家中等他,他还有牵挂,还有无限的勇气和希望。
第150章
天一日冷似一日,迎春缝冬衣、置茶饭,托人一趟趟地送往沧州牢营。
那边林冲也传了信来,他被派去看守天王堂,在附近遇到当年他仗义相助过的李小二,李家夫妻对他感恩奉承,帮着浆洗衣衫、供应热汤热饭,嘱托迎春无需惦记。
看守天王堂,在原书中还是看得柴进的脸面,迎春舒了口气,想来高俅的黑手还未伸下来。
她写下记得的梁山好汉大名,约莫有八十多个,其他的实在记不得了。
凤姐大喜,当即从账房划了一百两银子给迎春做冬衣。
进了腊月,凤姐提议道:“天愈发冷了,妹妹又有了身子,左右出不得门,不如趁闲将那水浒传写出来,给咱们也开开眼。”
迎春本就是柔顺的人,如今柴老夫人已逝,张教头被柴进请到西庄去照管佃租,她亦无事可做,便每日坐在房内专心默写《水浒传》,只隔三差五请柴进派人去探探消息。
这日午后,天气阴重,迎春坐在房中默书。
大部分细节都记不得了,她不过是顺着情节半编半写,耗神又耗力,写不出两页,困倦得伏案睡了过去。
睡梦中,她身上渐渐开始发冷,心下一个激灵醒来,却见房内炭盆不知何时灭了,窗外却较睡前亮了许多。
迎春起身走至窗前,推开窗子,刺骨的寒风扑地将人灌个冰凉,天边不知何时纷纷扬扬卷下一场大雪来。
这大雪……
迎春心下一惊,顾不得披上外袍,快步走至门口就要出去。
锦儿提着一桶炭,哈着白气顶雪走进院子,见她穿着件夹袄慌不择路地出来,忙挡住道:“娘子哪里去?”
迎春双眼发直,喃喃道:“这就是风雪山神庙那一天,我要去找大哥。”
“娘子!”锦儿丢下炭捅,忙推着她进屋,“你还怀着身子呢,不要命了!”
迎春这才清醒了些,想要用手护住微隆起的小腹,手已冰得没了知觉,抬不起来。
锦儿一把将她推进房内,扯过被子兜头包裹得严严实实。
她又奔出门外,将炭捅提进来,蹲在火盆前打火石。
迎春急道:“你且先别忙这个,快去将凤姐姐请来!”
锦儿看她神色张狂,声音嘶哑,只得丢下火石,奔去找凤姐,偏凤姐与平儿皆在东庄清理粮库未回来,独柴大官人在家。
听得林娘子有急事,柴进顾不得男女之别,跟着锦儿走至门外,先让她进去通报。
迎春还怔怔坐在椅上,闻声胡乱将被子裹得更紧些,站了起来。
柴进走进来,见她木呆呆的,向锦儿道:“这是怎么了?”
迎春回过神来,急道:“林教头是否已被调去看守草料场?”
“确是如此,林兄弟还专门嘱咐我们不叫弟妹知晓。”柴进笑道,“从天王堂到草料场原是换了个肥缺,我还笑他做什么瞒着弟妹……”
迎春急道:“求大官人快去救命,晚了就来不及了!”
柴进吃惊道:“什么来不及了?”
迎春也顾不得了,一股脑儿道:“高俅派陆谦与富安,勾结了沧州牢营的管营与差拨,要趁着风雪天气火烧草料场,害林教头的性命,”
柴进奇道:“弟妹如何知道得这么清楚?”
迎春早已泪流满面,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便站起身,向前走了两步,双膝一弯,跪下磕头不止:“求大官人救命!”
柴进不敢再问,忙道:“好好,我现在就去,弟妹切莫如此!唉,锦儿,快将你家娘子扶起来,叫人请大夫来看看!”
他飞一般地出了门,叫了六个心腹伴当,骑了马赶往沧州。
锦儿忙去扶迎春起来:“娘子,大官人去了,你快起来吧!”
手指触到迎春的手腕,她惊叫一声,只觉得灼热逼人,娘子不知何时已经发起高烧来了。
锦儿吓得手脚都软了,好不容易将迎春送到床上,忙不迭地出去找了几个相熟的小厮丫鬟,求他们分头去请大夫,请柴大娘子与方二小姐。
凤姐接到消息赶回来时,天已黑尽,进门就见桌案上大咧咧摆放着记载水浒故事的纸张。
她觑得周围人不注意,先走过去将纸张折起来,藏入袖中,才去看迎春。
平儿已经站在了床边,弯腰去试迎春的额头,低唤道:“二姐姐,二姑娘!”
凤姐将大夫叫到一边,问道:“我们表小姐是什么病?怎么还不醒?”
那大夫佝偻着腰,颤巍巍地道:“病人是外寒内热,难以发散,心肝都在沸水中煮着,可不是要昏迷不醒吗?”
大夫留下药方,摇着头走了。
平儿拉着凤姐走到外间,低声道:“我看二姑娘写的单子里有个神医安道全,不如让人去请他来?”
凤姐摊手道:“你以为我不想吗?那安道全在健康府,远水救不了近火啊!”
她叫锦儿来:“你们娘子好端端的,怎么就病了?”
锦儿哭道:“娘子衣着单薄站在大雪天里,说什么山神庙,后来又向柴大官人磕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山神庙?”凤姐一拍手,叫道:“这大雪的天气,可不就是风雪山神庙嘛!戏文评书里都讲过的,林冲夜奔一折......”
平儿道:“心病还需心病医,既然大夫留下了驱寒的药方,咱们先让二姐姐吃着,等大官人去沧州请来林教头,二姐姐的病自然就好了。”
众人无奈,只能如此。
迎春觉得很热,仿佛置身于滚热的岩浆里,周围笼罩着密不透风的热气。
有人在头顶大声呼喝。
她勉强睁眼去看,惊恐地发现竟是孙绍祖。
他耀武扬威地拖了一个年轻丫头进来,按在床上,面目狰狞迫向迎春:“滚出去,休要在此碍我的好事儿!”
迎春全身颤抖,不,这不是她的丈夫。
她拼尽全力跑出去,院外竟站着贾府的一众人。
王夫人拭着眼泪道:“我的儿,这就是你的命!”
邢夫人斜眼看她,从鼻孔里发出一阵冷气,贾赦搂着嫣红,哈哈大笑......
这不是我的家人!迎春浑身哆嗦着想,她的爹爹是张教头,她的丈夫是林冲!
他们绝不会这般对她。
迎春推开这一众人,拼命往外跑。
院外是白茫茫的一片天地,铺天盖地的风裹着雪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将她卷了起来,冷飕飕地浸透了风雪。
远处又有毕毕剥剥的火声,她在风雪中望去,半边天地被大火染红了,烧得凄艳可怖,这是大军草料场!
“大哥!”迎春用尽胸腔内的最后一口气,呼喊出来,风雪掠走了她的声音。
“二姐姐,没事儿了。”
熟悉的轻灵嗓音,带出一声如梦似幻的轻叹,一只温暖的手停在迎春额头,暖洋洋的舒适气息自额头入,驱散全身的灼热冰寒。
迎春睁开了眼睛,这里是她柴家庄的房间,锦儿坐在床边,头一点一点地打瞌睡。
“娘子!”
房门霍然洞开。
有人挟着风雪走了进来,丢掉毡笠,扯下外衫,踢掉草鞋,大步走到床前,蹲下身子,急切地开口:“林冲回来了!”
身姿雄伟,杀气凛凛,一触到她的双眼,眼神瞬间温柔下来,可不正是她的那个人!
迎春坐起身,一把抱住了丈夫。
凤姐、平儿、柴进等人随后走了进来,见迎春竟能起身,都大为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