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为什么?”黑虎儿睁大了黑黝黝的大眼睛,迷茫不解,“那多不恭敬!”
黄风兜头揽住他:“也就咱峨眉山,才会养出你这般懵懂无知的汉子!”
黑虎儿身高八尺,巍峨地摇动大脑袋,眼神清澈见底:“所以,那到底是为什么?”
众人皆大笑。
远处,悟空收了泪眼,有些不好意思地站起身来。
“吃顿饭再走吧,”祖师慈爱地笑道:“那镇元子是我故人,我传个信给他,绝不叫他为难你的师父师弟们。”
第69章
深秋的夜,向来长而冷。
峨眉山,六花亭,却是笑语蒸腾。
漫山缀满明珠,与天上星河遥相呼应,亭中两张圆桌,挤满了人。
菩提祖师坐在上首,左手是杨戬夫妻,右手是悟空抱着小玉英,三位龙公主并杜鹃、白兰等七个女弟子坐在下首。
黄风领着黑虎儿一众男弟子另坐一桌。
清风朗月,花果山松,佳肴美馔,美酒飘香。
众人欢笑一堂,杯到酒干,即便辟谷经年的祖师,也在小辈们的相劝下,饮了三杯酒,尝了几口素菜。
青玉舞了一回剑,雪灵儿唱了两曲歌,黑虎儿在众人起哄下,翻了百十个筋斗,累得瘫在地上。
悟空看不过,跳出去风车似的翻出一千个,面不红气不喘,仍从从容容地吃菜喝酒。
众人齐声叫好,又有数人出来凑趣。
小玉英不满七岁的年纪,竟也弹了曲琵琶。
她记忆回到幼年,虽不知为何离了皇宫,身边又簇拥着这一群奇形怪状的人,但孩子对爱,向来是最敏感的。
她感受到众人的善意,坐在猴子师兄腿上,从矜持地抿嘴含笑到跳起身来鼓掌,最后自告奋勇要弹一曲。
琵琶是她自小跟一个宫廷乐师学的,曾奢望借这曲子向父皇献寿,讨得欢心。
然而这具身体是全新的,手法自然也谈不上熟练,弹得磕磕绊绊。
杨戬取出一支玉箫,低低与她相和。
黛玉找出三个水晶杯子,倒了深浅不一的水,以玉筷轻轻敲击,在关键乐点给予提示。
一曲奏毕,众人的欢呼声几乎把亭子顶掀了。
小玉英兴奋得小脸通红,悄悄看向祖师,大家都说坐在上首的人是师父。
在她小孩子的想法里,师父就像父皇一样。
祖师微笑着向她点头,满是赞许。
小玉英霎时释然了,回身一把搂住猴子师兄。
欢声笑语,直到月上中宵方散。
众弟子撤了一张桌子,换下点心素酒,自去休息。
杨戬、悟空、黛玉师兄妹三个留下,与祖师叙说闲话。
悟空讲起五庄观之难:“那五庄观的两个道童,暗地里送人参果给唐僧师父吃。”
“唐僧师父见它形如未满三朝的婴孩,手脚能动,心生不忍,但见道童一片好意,还是接了下来。”
“他将果子交于我,让叫师兄弟们分享。我们师兄弟三人,却止有两个果子,一时分配不均,便商议着去他园中树上再弄一个来。”
悟空嘿嘿一笑:“哪曾想那果子五行相克,我手生不得法,用木枝打枯了一个,金箍棒敲落了一个。”
“好容易凑够三个回去,又被那两个道童撞破,嚷叫出少了三个,猪八戒冤我独吞,幸而老和尚替我主持公道,又以言语劝退了道童,愿意留书一封,向那观主赔礼道歉。”
这故事走向却与原书不同了,黛玉托腮细听,心下暗暗思索:此事既已化解,缘何还有推倒人参果树一说?
祖师微微一笑,道:“金蝉子处变不惊,能进能退,做你的师父,名实相符。”
悟空笑得有几分得意:“我们是互为师徒,一路上我教了他不少防身之术哩。遇到妖魔鬼怪,他也得时时仰赖我。”
祖师微微摇头,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既拜了他,就切莫张狂,还是恭谨些好!”
悟空收了笑容,恭声道:“是,弟子谨记!”
听他们言语远了,黛玉忍不住打岔道:“既然摘果之怨已解,为何又需要医树之方?”
悟空道:“说来也气,那道童见唐师父愿意承当,也客客气气地留我们过宿。”
“谁知睡到半夜,那猪八戒做了个馋梦,自己摸到园子里去偷果子,又被道童撞见,说他也得了仙人托梦,梦到我们是惯偷,借宿在此就是要谋算他仙家宝贝,劈头盖脸好一顿臭骂。”
“便是我那好脾气的老和尚,也气得差点落泪。老孙受些委屈也就罢了,我唐师父却被带累得受人辱骂、斯文扫地,这如何忍得?”
说至此,他小心地觑了眼祖师,嘿嘿笑道:“然后,我就施了个灵魂出窍,去推倒了他的树!”
黛玉问道:“也就是说,当夜猪八戒与道童皆是因梦才去到园中?”
悟空叹道:“不错,那呆子说人参果在他梦里乱跳,眼看到了嘴边却如何也吃不到,他受不住蛊惑才想着去再弄一个来吃。”
“依那两个道童说,他们师兄弟做了一样的梦,皆是我们师徒四个密谋连夜盗光他满树果子,惊醒后赶到园中,正撞上那呆子爬上树。”
杨戬饮了一口酒,笑道:“你们师徒既到了那地方,那人参果树就非倒不可,已是被安排的妥妥当当了。”
“可不是嘛!”悟空拍桌气道,“我被绑在桩上抽鞭子时,忽然就明白了这道理,欲待撂挑子不干,又不忍我那唐师父受难,只得忍气出来寻方。”
黛玉心道,悟空至今还没带上紧箍,也许就因唐僧已经牵绊住他了。
他这个师兄,仁义无双,人情比紧箍更有用,灵山自然也看得明白。
祖师忽站起身,三个弟子忙跟着站起来。
祖师正色道:“取经路,修心之路。悟空,你可细细琢磨,用心体会,方不负这一路艰辛。”
悟空垂首道:“弟子受教!”
祖师道:“我久未沾酒,有些不胜酒力,须得去歇息歇息,你们兄妹自在说话罢!”
众弟子恭送他离去。
悟空坐回椅上,腿翘上桌子,长舒一口气:“师父不在眼前时,天天想他。等到了跟前,又有些怕他哩!”
杨戬脱下外袍,披在黛玉肩头,叹道:“我刚跟着师父时,他还是位恣意洒脱的自在散仙。”
“我们曾在凡间假扮算命先生,吓唬苛待守寡儿媳的老太太。也曾扮做花龄少女,戏弄色迷心窍的地痞恶霸。”
“师父那时候,比我还乐在其中呢。如今,他却似是被磨掉了乐趣,成了个无欲无求的隐士。”
“师父骨子里是极骄傲的,绝不会轻易被这浊世打磨。”黛玉拉紧外袍,猜测道:“许是他分离了南缃师父,带走了他富于感情的一面呢。”
悟空不知南缃师父是谁,还以为是祖师的红粉知己,一时大感趣味:“妹子,细说下那位南缃师父呗!”
黛玉笑道:“她曾是师父的化体之一,如今离开师父了,你哪日碰见,可莫冲撞了。”
“怎会?”悟空摇手,“对女神仙,老孙向来敬而远之。”
他仰头望天:“那日,我被那镇元子的袖里乾坤一招捉了,就已深悟天外有天,又哪会轻易去冒犯神仙?”
说这话时,他语气中多了几分不甘与自嘲。
黛玉劝他:“听说那镇元子是地仙之祖,人参果是开天辟地时就有的灵根,咱们修行时日尚浅,一朝落败算不得什么。”
杨戬笑道:“这些老神仙虽修为高深,却是凤毛麟角,所存着甚少。且他们自重身份,轻易也不会动手打你,你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猴子,怕他怎的?”
“他们不会动手打我,却会下套设计我哩。”悟空冷笑,“打听得老孙生平最受不得激,便特意安排两个口无遮拦的小道童来臊我的脸面,千方百计激我去推他的树!”
杨戬沉吟片刻,分析道:“这镇元子本领高,地仙之祖的名号也唬人,势力范围却仅限于那万寿山五庄观,此次不过是想在佛家的取经大计中分一杯羹。”
“他设计的不是你,而是灵山,无需如此懊恼。”
悟空更恼了:“用老孙做棋子,这比被人针对更可怒!”
他抱臂靠在椅背上,高高翘起双脚:“老孙不伺候了,让他自去灵山寻医树的方儿罢!”
杨戬笑问:“到时候再拿你们师徒大做文章,继续提高他谈判的筹码?”
他轻拍悟空肩头:“没有必要,他作为地仙之祖,要与你平辈论交,结为兄弟,你也不亏了。”
悟空依然愤愤不平,眉头却舒展了许多。
黛玉起身,念诀召了一张琴来,笑道:“如此清静时光,何必纠缠于这些事?小妹清弹一首,配了这将出的红日,给两位兄长下酒如何?”
杨戬、悟空一起看向东方,天色发白,隐隐有红光溢出,正是日之将出的时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