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半个月后,他递交辞呈,完成所有工作交接,走进了母校附属医院的心理咨询室。
何流看着窗台。
塑料小苹果这么多年都没有褪色,依旧保持着显眼的鲜红。
而那个人,又何尝不是自己生命里无可替代的明亮色彩。
上课铃响,他回过神,长长舒一口气。
窗外雪渐渐停了,抽屉里的手里震动了一下。
不用看,他知道,是让他去吃庆宁市一家烧烤的短信。
刘可敏把那部手机送给了他,卡也转到他的名下,他每年都会把短信的日期重新整理一遍,然后一年一年重复发送。
庆宁市的烧烤是吃不到了。
他站起身。
学校旁边新开了一家烧烤店,好评如潮,同事给他推荐了很多次,陶迹,一起去看看吧?
去看看校门口一批又一批新的笑脸,看看店里的烟火气息,看看那些你没来得及看的风景。
也许这就是那些短信的意义。
第14章 if线:重逢
奈何桥边,熬汤的小鬼看了眼不远处的两个人,深深地叹口气,继续搅动锅里的汤药。
自从那人来了之后,吵闹声就没断过,持续了快几十年,小鬼都习以为常。
“你给我看看呗,就看一眼,我真的好奇。”
“你上次也说就看一眼,然后那株草药就被你糟蹋了。”孟婆没好气地背过身,不让他看。
“糟蹋了我上去给你采,这些我熟悉,我以前也学医。”陶迹又凑上去,“你怎么这么小气。”
“上去?”孟婆冷笑一声,“你做梦,都快五十年了,你还没打消这念头?”
陶迹嘿嘿笑了两声,没说话。
“之前你在阎王怎么哭求不肯投胎的我不管,这奈何桥你过不过我也不管。”孟婆把草药丢进锅里,“你要是再在我这儿闹,我先把你丢进忘川河里。”
陶迹这才稍微收敛一点:“抠死你得了,看都不能看。”
“哼。”孟婆盯着自己的汤药,半晌才问,“你要在这里等到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啊……”陶迹随便往桥边一坐,顺手把冒头的鬼怪摁进河里,“我也不知道。”
孟婆打量了他一眼。
不愿意过奈何桥的人很多,但最后大多被鬼差硬灌下孟婆汤,进入了下一个轮回。
这人就是那小部分。
刚来的时候安安静静,在鬼差面前听话无比,但一让他喝孟婆汤,他就岔开话题。直到第八碗汤被打翻,鬼差忍不了了,正要按住他,他突然问:“这里是不是缺人……哦不,缺鬼打工?”
然后他就被带去了地府的招聘处,最后成了地府的一个闲差。
这人机灵,会说话,情商高,跟很多鬼都成了朋友。
“你不是跟黑白无常处得不错吗,让他俩把人给你带来得了。”孟婆见他可怜,好心提意见。
陶迹瞪她:“你咒谁呢?”
孟婆在地府这么久,早就不在意什么活啊死啊,只觉得自己好心喂了驴肝肺,也冲他翻了个白眼,不再管他。
陶迹在这里没讨到好,坐了一会儿觉得没趣,起身沿着忘川河闲逛。
这里没什么时间概念,每天混混沌沌地过,不多时,一年过去了,再晃晃,已经五十年了。
他还是没等到何流。
有时实在等急了,他也抱怨这人是不是顺了自己的阳寿,怎么这么多年还不下来,内心却又希望他能长命百岁……不,一百二十岁。
积极等待……原来大师是真大师,算出的东西阴阳两界都通用。
也不知道他现在长什么样子,再见面,会不会已经忘记自己是谁。
陶迹深吸一口气,要是他把自己忘了,一定要让孟婆调一个最苦的汤给他喝。
不知道走了多久,前方出现了一对鬼影,陶迹眼睛一亮,连忙跟过去:“大黑,小白!”
那两人身影一顿,左边身形健硕的鬼差张口就骂:“你为什么叫他小白,叫我大黑?”
“不然呢,叫你小黑?”陶迹笑着解释,“我阳间朋友家的狗就叫小黑,多不礼貌啊?”
黑无常:“别拦着我我今天要让他魂飞魄散。”
白无常连忙拦住他:“他是同事啊同事,别冲动,小心被罚钱。”
黑无常这才冷静下来,斜着眼瞟他:“你喊我俩干嘛?”
“你们这是要去上面啊?”陶迹问。
黑无常虽然看他不爽,但平日里没少收他好处,鼻子里哼了一声:“是,干嘛?”
“需不需要我帮忙?”陶迹搓搓手,期待地看着他俩。
白无常闻言,拉住黑无常就赶紧跑,只剩散在四周的尾音:“不需要谢谢我们很忙先走了。”
确定陶迹没跟上来,黑无常才挣开他:“好了好了,没追来。”
“吓死了。”白无常拍拍胸口,“这要是再被他逃上去,咱俩也别干了。”
想起那唯一一次陶迹钻空子上去的场景,要不是有日游巡使在,估计就真让他跑了,他俩罪过就大了。
“不过……”黑无常看了看那个名单,“他之前说等的那个人,是这个吗?”
白无常凑过来看了一眼:“谁知道呢,到时候让他看看吧,也是可怜,一直在这儿等着。”
“就你心软。”黑无常没好气道,“咱们在这儿不知道多少年,咱们不可怜?”
白无常笑了笑,没反驳。
陶迹晃了一天,没遇到什么趣事,打算去招聘处找点事做,刚看到招聘处的大门,还没走进去,突然被人拉到一边。
以为是哪个鬼来寻仇的,他还没喊出声,就见黑无常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我靠你干嘛啊?”陶迹吓了一跳,“小心我举报你啊。”
黑无常也不跟他啰唆,直接问:“你有事吗,有个忙需要你帮。”
“之前不说不需要吗?”陶迹故意逗他,“我可忙可忙了,现在没空。”
“没空拉倒。”黑无常不想理他,“我还不想叫你呢。”
陶迹见他当真了,笑道:“行了行了,几千岁的人一点童心都没有。什么事儿,走吧。”
黑无常还是那张臭脸,一言不发地带着他往回走,直到奈何桥出现在二人面前,陶迹才奇怪:“来这儿干嘛?你俩不会跟孟婆打起来了吧,我可不拉偏架啊。”
黑无常用看白痴的眼神扫他一眼,继续走,直直朝孟婆的方向。
陶迹觉得不对劲,这俩要是打起来,他可拦不住,于是不肯再往前一步,转身要回去:“那什么,招聘处的人找我还有事呢,哎呀我再不去可来不及了,你和孟婆两人就先……”
“陶迹?”
陶迹脚步一顿。
“陶迹。”
陶迹还是没动。
黑无常有些不耐烦了,直接把陶迹的胳膊往这边拽,却发现平时可以轻松拉动的瘦削身体,此时稳如盘石。
“你发什么愣呢?”黑无常想用力,却被白无常劝住。
“陶迹,是他吗?”白无常耐着性子问,“你之前一直念叨的……”
“这就是你们不肯带我去的原因?”陶迹背对着他们,看不清表情,声音是与往日不同的低沉。
“那倒不是。”白无常坦然道,“跟这没关系,其他人我们也不会带你去。”
陶迹点点头,转过身来,冲来人扯了个笑脸:“好久不见啊,何流。”
何流笑起来,眼神中尽是温柔:“好久不见。”
陶迹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刚出一个字,喉咙就好似被堵住,眼泪止不住地流。
眼前的何流满头白发,岁月的褶皱爬满他的脸庞,但眉目依然清明,就像二十多岁他们刚在一起时的样子。
四十多年前,他软磨硬泡黑白无常,曾上去偷瞄过一眼,那时的何流还是个风华正茂的青年人,没有这么苍老。
是啊,自己的容貌定格在了三十多岁,但何流仍然要遵守时间的守则,一点一点,朝未来走着。
“你一点都没变。”何流慢慢走到他面前,伸手帮他擦眼泪,“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陶迹第一次那么希望鬼魂没有实体,这样他就不会发现何流的指尖那么粗糙。
“你怎么……”他有些心疼,又有些莫名的恼火,“怎么这么快,我以为你会带着我的阳寿慢慢看世界,一直活到一百二十岁。”
“世界已经看得够多了。”何流看着他,“该来看你了。”
陶迹看着他,不管满脸的泪水,拼命地想笑,却发现控制不了嘴角的肌肉,只好作罢。
“我给你留的东西,你看到了吗?”陶迹哑着嗓子问。
何流点头:“看到了,也做完了。”
江南的烟雨,北方的大雪,西北的草原,南方的海岸,他都替他看过了,那些他藏着的小心思,他也一一找到了。
一旁的黑白无常和孟婆都悄悄往远处退,陶迹抹了把脸,探头看过去:“都别走,投胎要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