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这个念头在他心里转了好几天,从确诊之后,就一直存在。
  当真正遇上了人力不可为的事情,所谓的神明,会成为一种精神寄托。
  曾经有段时间,陶迹也被玄学吸引过。
  然而从医多年,生命的重量让他坚定了唯物,理智告诉他,这些都是假的。
  可现如今,除了尽人事听天命,好像也没有其他办法。
  如果神明真的存在,那么他陶迹救死扶伤这些年,攒下的这些因,是不是能真的换得果?
  陶迹拿着寺庙里的许愿卡,发呆了好一会儿。
  何流在旁边动笔极快,写好后折上卡片,偏头看过来:“没想好写什么?”
  陶迹摇摇头,用手遮着写下一行字,和何流的卡片一起,挂上树梢。
  微风吹过,卡片翻转,他看着何流的那张卡片上,只有简单的两个字——“陶迹”。
  这人真的是……
  陶迹垂眸苦笑了下。
  何流把笔放回口袋,询问道:“拿炷香?”
  陶迹点头:“好。”
  何流去窗口排队取香,陶迹坐在花坛边上,看四周的景色。
  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树木枯败,满目荒凉。寒风一吹,落叶又飘,更显萧瑟。
  何流很快回来,两个人在燃香处点完火,找了个合适的位置,闭眼求佛。
  香灰飘在手上,烫,陶迹下意识睁开眼,余光看见何流的认真表情。
  好久没看见他这个样子了。
  他想着,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偷偷拍了一张。
  拍完后,心酸又再次涌上心头——也不知道还能看多久。
  啊……三十多岁的人了,还总是掉眼泪,真烦。
  陶迹压下难受,认真地拜完,和何流一起,把香插在香炉里。
  “回家吧。”他拍拍手,故作轻松,“老师回你消息了吗?”
  “嗯。”何流牵住他,“说晚点会给我打电话,让我们先去同海。”
  陶迹感叹道:“也好几年没见老师了。”
  “还在害怕?”
  陶迹笑笑:“有点儿,毕竟这是学业不精啊。”
  何流紧紧握住他的手,片刻后,他说:“我没在问你是不是害怕老师。”
  陶迹低头看着脚下的台阶,扯了扯嘴角:“我说不怕,你信吗?”
  何流摇头。
  陶迹笑了下:“那你非要问这一句?”
  “要的。”何流说,“不说出来只会更害怕。”
  陶迹抬头,做了个深呼吸,半晌才说:“好像是这个道理。”
  何流牵着他往前走,轻声道:“别害怕。”
  他指尖用了些力,对他,也好像对自己,又重复了一遍:“别害怕。”
  陶迹假装没看见他的小动作,不动声色地岔开话题:“你卡片就写我的名字?”
  “嗯。”何流说,“我现在只求这个。”
  “你只写我的名字怎么行呢?你得写具体点,不然神明会觉得你很贪心的。”陶迹说,“你应该跟我一样,写什么希望你事业一帆风顺啊,我们一直平平安安的啊,哦对,还有我们能早点暴富啊。”
  何流毫不客气地拆穿他:“你就写了一行。”
  “你烦不烦?”陶迹假装不满,“说出来多没意思。”
  何流笑起来,从善如流地说:“我错了。”
  “这还差不多。”陶迹哼了声,沉默了几秒,说,“今年冬天真的好冷,比我们在学校那会儿还冷。”
  何流看向他。
  “再冷我都会一直陪着你。”他轻声说,“一直。”
  第13章 :后来
  “叮”的一声,准备复试的考生发来邮件,询问是否有招生名额。
  正巧手下的研一同学来问问题,何流顺口问了几句今年考研的情况。
  同学活泼,先替学弟学妹们吐槽了试卷之变态,又回味起去年自己的心路历程,噼里啪啦说了一堆,最后跟他感叹:“当时来您手下时,我可怕了,都说您特别凶,特别严厉。”
  何流笑了笑:“谁说的?”
  “就大家都在传嘛,说您年纪轻轻就评了副高,要求肯定特别严格。”同学说,“但这一年下来,真感觉您特好。”
  “我有什么好的。”何流没把恭维放心上,“别学你师兄油嘴滑舌。”
  “真心话!老师你不懂,你简直是我的榜样好吗!”同学见他不信,着急起来,“我要是能像您一样厉害,做梦都要笑醒了。”
  何流手一顿。
  陶迹也曾说他是个很厉害的医生,从不是失败的。
  可在自己擅长的领域连生病的爱人都没法留住,他怎么不算失败?
  同学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就离开了,何流靠在椅背上,看了眼窗台上那个小小的塑料苹果,还有那个花盆。
  向日葵只有一年花期,能撑到陶迹离开已是奇迹,这之后很快凋落。
  那年春天,他在花盆里移植了一株勿忘我,幸存多年,此刻长出花苞,点点蓝色,很好看。
  已是四月,窗外却在飘雪,明明上学时就是如此,没想到在庆宁待了这些年,回来到如今,还是会不适应。
  同事走进办公室,把材料递他桌上。看他发呆,顺着看过去,笑:“你这花竟然真的养了六年,我一开始都以为它活不了,厉害。”
  何流简单道了声谢,渐渐意识到,来这儿也有六年多了。
  那年陶迹走后,他请了几天假处理后事,每回到家都已是深夜。
  打开家门,寒意从四面八方将人包裹,他习惯性地去按暖气开关,提示音似乎不太对,看过去才发现——
  哦,一直都开着。
  屏幕上写着二十二度。
  可为什么,他穿着厚厚的大衣,围巾也没摘,依旧冷到指尖都在打颤。
  简单洗漱后,他躺到床上,却睡不着。
  往常他的睡眠也浅,有时凌晨陶迹下班回来,他都能感觉到。
  陶迹回来,通常会慢慢慢慢地推门,小心谨慎地打开玄关的顶灯,换鞋,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到卧室外,拉开门缝偷看。
  如果发现他没睡,陶迹会眉梢一挑,放开声音聊今天的所见所闻。但往往没聊几句,交流的方式就会变成其他。
  反之,陶迹则会悄悄拿上睡衣去卧室外的卫生间洗漱,再到隔音更好的厨房吹头发,然后返回卧室,坐在小沙发上用手机看专业文献或动漫。不会太久,二十分钟左右,陶迹便会动作轻柔地上床,躺在他怀里入睡。
  从前的无数个夜晚,何流就是在这样的细碎声音中,在对方的温暖体温中,沉沉进入梦乡。
  他长叹声气,伸长胳膊,床的另一半,跟指尖一样冰凉。
  他坐起身,想找个东西转移注意力,可目光所及的一切,都逃不开那个人的影子。
  电视下的高达是陶迹拼的。
  床头的合照是陶迹本科毕业时拍的。
  橱柜里的动漫光盘是陶迹两年前托朋友国外代购回来的,有几张还没来得及看。
  衣柜里那件大衣,陶迹买来只穿了一天,就因为住院一直留在了家里。
  小沙发上的菜谱是陶迹从古旧书店淘来的,买回家就塞到他怀里让他学,说每道都要尝尝,但因为彼此都太忙,还有一小半没做完。
  ……
  他慢慢攥紧了拳。
  为什么不做完?
  为什么要节省那点时间留在医院吃饭,明明回去做好再带到医院给陶迹尝也行的。
  那些光盘,随便什么时候抽出两小时,是能陪陶迹看完的。
  只要挤出点时间而已。
  明明本来可以做到。
  明明都可以。
  别想了何流。
  别想了。
  别想了。
  要怎么才不会去想?
  他不知道。
  假期的最后一天,何流依旧没法入睡。
  他一遍遍告诉自己,如果再不睡,明天医院高强度的工作下,身体一定会吃不消。
  ……吃不消就吃不消吧,大不了是死罢了。
  一瞬间,他竟生出这样的想法。
  陶迹避谶,从不说不吉利的话。时间长了,自己也会刻意回避,不在医院说旺,不把死伤挂在嘴边。
  现在看来,唯心还是不可取。不然陶迹这么小心翼翼,就该健健康康地陪在他身边。
  他翻了个身,考虑着要不要再多吃几颗褪黑素,手机突然一震。
  他捏了捏鼻梁,点开看,是一条短信。
  很久没人给他发过短信了,他一时间有些懵,下意识以为是营销诈骗,直到看见内容。
  【元旦快乐,何主任。】
  已经元旦了吗?
  他以为是哪个病人家属送来的祝福,正准备回一句“谢谢”,又一条短信发了过来。
  【今年元旦在哪过?何主任不会要值班吧?都副主任医师了,应该不能吧?要是没上班,去替我尝尝湘满院的招牌菜吧,生病这么久一直想去,都没去成,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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