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他完全听不见他们的声音,在刺耳的轰鸣声中,江照林抬起僵硬的手臂摸了摸自己的身体,说。
  “...疼...”
  他在说他自己,
  他在说江绪林。
  随后,江照林再无意识。
  第6章
  一、
  江照林在这一天拥有了痛觉,宋逾白说这是奇迹之一。
  奇迹之二,是江绪林捡回了一条命,从手术室出来,他就被送进重症监护室,什么时候能苏醒,还没办法预测。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科学无法解释的,就比如,双胞胎之间的通感。
  这么些年,江绪林一直在承受着江照林的痛楚,其实江照林也在感知着哥哥,但是无痛症让他始终没有意识到,直到这一次江绪林濒死,江照林从身体里爆发出痛觉,在那一刻,他清晰地感知到了江绪林的痛苦。
  宋逾白将这一判断说给他们听时,江照林已经从短暂的昏迷中苏醒,李欣和江立东此刻的表情已经有些发木,江绪林刚推进手术室时连下了两次病危通知书,江立东这两次字签完,整个人就像是被抽了魂魄一样,连脊背都弯了下去。
  老两口的眼睛肿得像个核桃,无神又迷茫地听完了宋逾白的话,过了很久,李欣仰视着宋逾白,嘴唇颤抖着,动了又动,近乎用气音开口问。
  “你是说,照林的疼...是绪林受着呢?”
  宋逾白没有否认这一说法。
  他将目光转移到病房里,隔着厚厚的玻璃,他疼惜又担忧的视线落在无知无觉躺在病床上的人身上。
  “他还没有脱离生命危险,但我个人预计他三天内能醒过来,醒来后会转到普通病房。”
  “你们做父母的别乱了阵脚,这时候想办法照顾好他才是关键,回家去收拾收拾他的衣服还有些日用品拿过来。”
  他又转过头看向目光呆滞,只站在那里盯着他哥的江照林。
  “你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吧,在这干等着你哥也醒不来。”
  李欣和江立东坐上了去江绪林家的出租车。
  这一路上,两人都沉默着,他们各自看着车窗外,李欣将衣服下摆那块布料攥成一团,到了小区门口,两人下了车,司机摇下车窗喊道。
  “没给钱呢!”
  李欣愣了愣,反应了足有十几秒,才迟缓地拿出手机扫码,一个简单的支付密码,她输错了三次才把钱付上。
  江绪林的家干净整洁,这里已经没有了杨陌的生活痕迹,但两个人谁也没有发现,他们无言地开始整理儿子需要的东西。
  李欣将衣柜里的衣服拿出来叠好,江立东拿来一个行李箱,将衣服仔细放进去,他的目光始终闪避着不愿意抬头,只低声提醒。
  “短裤,短裤没拿。”
  李欣又弯下腰去下面的抽屉里翻找,抽屉打开刹那间,当李欣看清里面摆列的东西时,她的后脑宛如被敲了一棍,僵麻感瞬间神经末梢,江立东听见李欣从喉咙里发出来短促又怪异的‘嗬’音。
  他走上前去看,随后,面部肌肉剧烈地抽动了一下,他用僵硬的目光注视着抽屉里的物品。
  那是满满一抽屉的止疼药,有很多种类,有很多模样,它们规整地罗列在一起,如此大剂量的止疼片就像是一位重症患者在寻求最后的慰藉,这些冰冷的盒子承载着江绪林一个又一个难挨的夜晚和无处诉说的痛苦。
  在漫长的几分钟里,两人谁也没有动作,他们只看着这一抽屉的止疼药,发呆,愣神。良久,江立东动了动,他的脊背彻底塌了下去,他慢慢转过身,只几步路,他步履蹒跚。
  也是这时候,一声凄厉尖锐的哀嚎在房间里炸开,李欣跪坐在地板上,眼泪顺着面颊淌下来,她绝望地看着江立东,用着变了调子的声音哭喊。
  “我儿子说疼我没信呐!!”
  “我儿子说疼我这个当妈的没信呐!!”
  李欣堪堪过耳的短发凌乱的贴在面颊,从知道江照林生病起,她的长发就随着她的工作一起扔在了过去。三十年过去了,李欣也知道她对江绪林疏于照顾,因为他健康,因为他乖巧,但在李欣照看不到的地方,江绪林依旧成为了一个优秀的男人,他的眉眼俊朗,腰背挺拔,他逐渐像年轻时的江立东一样稳重又可靠。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李欣开始将江绪林视作顶梁柱,他逐渐顶替了江立东的位置成为了这个家最沉稳的靠山。
  但在这一刻李欣才意识到,江绪林也是她的孩子,是应该受到她爱护与关照的孩子。
  十二岁的那年暑假后李欣再也没听过儿子喊过一声疼。
  一片又一片的止疼药是江绪林无声吞咽下的苦楚。
  李欣的哀嚎声依旧没有减弱,她的旁边江立东扶着墙,他从喉咙里发出短促的气音,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来。
  二、
  江绪林在重症监护室的第二天,江立东曾经那引以为傲的满头黑发在一夜之间,全白了。
  李欣的嗓子哑到难以说话,只能让人勉强听清些字眼。
  第三天,江绪林醒了,他转到了普通病房,睁开眼睛的第一眼他看见的是宋逾白,后者在他旁边用轻轻的语气低语。
  “接着睡吧,睡够了再醒。”
  江绪林便又闭上了眼睛。
  麻醉的效用开始减退,痛感卷土重来,江照林面无表情地感受着他哥的痛楚,病房门口江照林告诉母亲。
  “什么都别说,先把我哥照顾好,别影响他的情绪。”
  这一点他和宋逾白一致,在江绪林有苏醒预兆时,宋逾白就建议过,不要人一醒来就急着道歉忏悔,情绪一股脑儿宣泄出来,你们是忏悔了,身体虚弱的江绪林可接不住。
  宋逾白这人,平日里总是一副和善模样,但是他和江绪林父母交代的那几句话皆是句句带刺,老两口都受着了,只求宋逾白多劳心,多注意江绪林的身体。
  现在,江照林说了和宋逾白差不多的意思,李欣连说了三个好字。
  她转过头看向江照林,他的痛觉恢复没有达到正常人的水平,但已经算是奇迹,李欣这么多年没有一天不盼着他能和正常人一样知冷知热,现在终于得以实现,她却难以摆出高兴的神情。
  似乎察觉到了李欣的心中所想,江照林看着她的母亲说。
  “我知道恢复痛觉挺好的,只是我没想到我哥替我疼了这么多年,也没想到是用这种方式。”
  他又去看江绪林,将声音放得很轻,“我对不起我哥,我知道。”
  “他是天底下最好的人,等他熬过了这一关,就好了。”
  沉下表情的江照林和他的哥哥再难分出彼此。除却他浑身是血地晕倒在手术室门口,再度醒来,他在医院里听着宋逾白的安排跑前跑后,站在玻璃前观察江绪林的情况,又去安抚父母的情绪,这一切江照林都做得很好。
  江照林低头看了看时间,决定下楼去买南瓜粥试着让江绪林喝一点。
  “你和我爸也别太着急,累了就回去歇着,我留在这照顾我哥。”
  母亲转过头追随着江照林的背影。
  这么多年以来,她总是埋怨江照林不听话,总是埋怨他让她有操不完的心,其实她自己心里也清楚,过度的保护和关照让江照林始终像个小孩子一样。
  但也是一夜之间,江照林真正地长大了。
  他开始学着他哥的模样,想要扛起这个家。
  三、
  傍晚时分,江绪林醒了过来,也是在这个时间段,江照林在医院门口拦住了想要进来的杨陌。
  “我听刘浩说绪林受伤了,很严重。”杨陌哀求道,“我知道你恨我照林,但是你哥受伤我担心他,我想去照顾他,你就让我进去吧。”
  江照林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杨陌,他面无表情地说道。
  “你现在最应该做的,是趁着我动手打你前彻底消失在我哥的世界里。”
  杨陌又一次红了眼眶,“照林,算我求你,让我去看看他就好,你就让我去看看他吧。”
  江照林向下走了两个台阶,两人挨得近了,江照林和他哥相同的高挑身形笼罩出大片阴影,杨陌感受到了压迫,抬起头,他闯入幽深的眼眸。
  “你不是喜欢我吗?那你着什么急?”
  杨陌的嘴唇颤动了两下,未等开口,江照林伸出两根手指点他胸口的位置。
  “你他么喜欢我为什么不来告诉我,为什么去祸害我哥?你连跟我告白的勇气都没有却仗着我哥心软拖着他三年,你他么真作孽啊杨陌。”
  “一张嘴惦记着吃两家饭,你心里的算盘打得可真响。”
  “不是的。”杨陌泪流满面地摇头解释,“不是的照林,我知道是我错了,我知道我配不上你哥,我这次就是想来看看他,我放心不下他。”
  “我们在一起三年了,就算你哥不要我了,我们也不能说断就断得这么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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