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他们这伙人,单拎出来都是个汉子,唯独在江绪林面前凑不出一个胆儿来。
  刘浩这人平时就爱吃,他拉着江照林找店专门奔着偏僻人少的巷子里去。
  “这都是哥们儿一个个找的,别看地方偏没多少人,绝对好吃。”
  两人提着几个兜子朝外走,江照林心里装着事总是有些走神,他今天的状态同样很差,刘浩和他说五句话他或许能听见一句。
  走到街口,刘浩问他想什么呢魂不守舍的,结果突然间江照林手一松,袋子哗啦悉数掉在地上。
  五脏六腑好似被突然炸开,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在刹那间席卷江照林的身体,从五脏六腑一直传递到膝盖,他的右膝像是被重重敲了一下,与以往不同的是江照林感受到了尖锐的痛感,过往三十年都未曾有过的感觉在这一刻席卷全身,江照林几乎瞬间脱了力直接跪在地上。
  刘浩慌乱的呼喊忽远忽近,江照林的耳朵嗡嗡作响,大脑眩晕至极,只几秒钟的时间冷汗从身体里冒出来,他在承受这巨大的痛觉同时,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死死攥紧,一股浓烈的不安和恐惧涌上心头,江照林的双眼赤红,神色狰狞又惊惧,他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拖着一条完全无法着力的腿,向前卖力走着。
  他的大脑被一种可怕的预感充斥。
  “江绪林...江绪林...”
  街口,数辆警车聚拢,众人围着两三个人影,他们的周围浸染一大片血红。
  江照林的心高高悬起,突然得到的疼痛刺激让他跑动起来狼狈至极,连摔了两个跟头,他在警方的拦截下冲向地上其中一个人影。
  他的瞳孔瞬间紧缩,喊出一声凄厉至破音的嘶吼。
  “哥!!!”
  三、
  江绪林没想到他还能见到江照林,这次抓捕行动他们损伤太大,几名同事都身负重伤生死未知,江绪林的右腿完全扭曲,他的身体数不清究竟中了多少刀。
  警车在疾驰和救护车相接,开车的同事从后视镜看他,不断说着绪林别睡啊。
  江绪林被江照林抱在怀里,鲜血从身体里不断涌出,浅蓝的衣服被染成鲜红的颜色,车厢充斥着江绪林的血气,湿热的触感让江照林宛如身处冰窖。
  一个人的身体里哪有那么多的血可流啊。
  江照林抱着他哥,血水模糊了他的脸庞,江照林轻轻捏着他哥的面颊,用颤抖到不成调子的语气试图让江照林保持清醒。
  “哥,别睡,哥求求你,千万别睡。”
  “我们马上到医院了,马上就到了。”
  江绪林的瞳孔控制不住地逐渐涣散开,他觉得自己活不成了,最后一面能见到江照林挺好的,也是最好的,他确实放心不下江照林,也只放心不下江照林。
  想到这,江绪林撑着最后这点力气抬起手,他抚上江照林心脏的位置,疼痛已经传递四肢百骸,江绪林却依旧从那颗跳动的心脏中感受到了弟弟的痛楚,所以他轻轻抚着那里,在弟弟白色的衬衫下留下一个鲜红的血印。
  “以后...听爸妈的话...”
  江照林再也控制不住情绪,他崩溃地将江绪林揽在怀中,已经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嚎啕大哭起来。
  江绪林的手慢慢落了下去,他望着车顶,世界在他眼中变成了一片黑红的颜色,失血过多让他的身体再也无法承受这种极端的疲惫,江绪林长舒了一口气,连着胸腔都慢慢塌了下去,
  任由汹涌的痛意将他吞没。
  他只觉得周身冷极了,像是在寻求些温度,江绪林最后朝着弟弟温热的胸膛靠了靠。
  在陷入昏迷前,江绪林最后开了一次口,他轻声叹息了一句。
  “照林...真疼啊...”
  十几年的光景中,这是江绪林唯一一次喊了一声‘疼’。
  四、
  兄弟俩小时候在说话还不利索的年纪,不知道疼的江照林总是把自己的手指头啃的鲜血淋漓或者把自己的口腔无意识啃烂,也是通常在这个时候在他一旁的江绪林会爆发出哭声,江立东和李欣一人抱着一个孩子,李欣去看江照林,江立东抱着江绪林哄。
  在那时,他们都以为是江照林流血的样子把江绪林吓着了,所以江立东抱着啼哭不止的江绪林在阳台转圈哄,但是效果不好,江绪林会哭很长时间才慢慢平静下来。
  再后来,兄弟俩慢慢大了,江照林再受伤,每当父母去给他擦药时江绪林会摸摸自己身上和江照林同样的受伤位置说疼,最开始父母没注意,后来他说得越来越清楚,次数也越来越多,李欣和江立东抱着江绪林去医院检查,但结果是没有问题。
  江绪林的身体没有任何毛病。
  江绪林还是说疼,李欣带着他又去医院检查了几次,结果都是一样的。
  医生把父母单独叫进诊室里,听了他们家的情况,斟酌了一会,说。
  “有时候,当父母把注意力放在其中一个孩子的身上时,另一个孩子可能会感觉心理不平衡,他有可能会找一些方式,让你们也能注意到他。”
  他委婉地表明江绪林很有可能会用说自己身体痛的方式来获取和江照林一样的关注。
  “这样的问题,你们也要多注意,还是要给他多点关照,当你们的注意力能放平衡,他自己不觉得受到冷落的时候,这种情况应该会好一点。”
  兄弟俩从出生起就未曾分开,他们对彼此的观察最为细致和长久,医生的判断不无道理。
  李欣和江立东听了,在最初的时间也听从了医生的建议。
  短暂的一段时光里,一旦江照林的身上出现伤口,江立东也会把江绪林抱起来,李欣会伸手揉揉他的身体,揉揉他说痛的地方,让他自己平复情绪。
  但时间长了,江照林越来越淘气,父母对他的看管也越发吃力,他们开始力不从心,江绪林再说疼的时候李欣不再抱着他,只让他听话一点,忍一忍。
  兄弟俩十一岁那年的暑假,江照林做了一件事,他从爷爷家的房檐跳了下去。
  左脚踝高高肿起,动弹不了,那是他出生以来受过最严重的伤。李欣和江立东怕他给自己摔成残废,看着父母焦急的样子江照林后知后觉的感到害怕,他哭了起来,震耳的哭声冲击着耳膜。
  在父母急着收拾东西带江照林去医院的时候,江绪林左脚尖不触地面,一瘸一拐地向着他们走过去,小脸惨白,拉着江立东的袖子说。
  “爸,我腿疼。”
  江立东让他不要闹了,但江绪林始终拉着他说疼。
  孩子的哭闹声在耳边环绕,江照林肿起的脚踝让人心焦,李欣忙乱的安抚不起作用,紧张与烦躁的情绪持续堆叠,在江绪林又一次带着哭腔说他真的疼时,江立东大吼了一声将他推开。
  “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你到底有完没完!?”
  失控的情绪到达了顶峰,江立东失去了对大儿子的所有耐心,照看孩子的持续压力找不到发泄口,极端冲动的想法占据心头,江立东做了一件在往后数十年间都极为后悔的事,他抽出腰间的皮带,朝着江绪林一下又一下凶狠地抽过去。
  “我让你疼!!我让你疼!!”
  “你还说不说了,还说不说了!!”
  才十一岁的江绪林被堵在角落里,他被抽的全身发抖,皮带落在皮肉上的声音发闷,江立东说不清自己抽了多少下,江绪林一开始在哭,他的哭嚎声甚至盖过了江照林,后来他的声音弱下去,只能听见他哑着嗓子的求饶。
  “爸,别打了,我不疼了,别打了,我不疼了...”
  李欣扑过来拦住了江立东继续打下去的动作,她哭得满脸是泪,对着窝在角落里的江绪林痛心疾首地说。
  “绪林啊,你懂事一点吧,你们兄弟俩是要拖累死我们啊!!”
  江绪林双眼紧闭,他的脸色已经惨白,不断往角落里蜷缩,他的眼泪一直流到脖颈,面对母亲的哭诉,江绪林宛如呓语般开口。
  “我知道了,我不疼了,我再也不疼了...”
  “我不疼了。”
  床边上江照林忘记了哭,他早就被眼前这一幕吓傻了,他的脸色同样惨白,哥哥挨打的模样刻在他心里,江照林的身体也在无知无觉地剧烈发着抖。
  那江照林为什么要从房檐上跳下来呢。
  一小时前
  兄弟俩爬上房顶,江照林抬袖子擦擦鼻涕说,“哥,我看电视剧里的特种兵都是直接从这跳下去什么事都没有。”
  江绪林低头看了看,“别跳了吧,太高了。”
  “要跳。”江照林语气坚定,“将来我也要当警察,警察都是这样训练的!”
  江照林说完,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
  惨白刺眼的灯光在眼前朦胧扭曲,往事的记忆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回现。
  江照林呆愣愣地看着血红的‘手术中’几个大字,他的白衬衫被他哥的血染成了红色,李欣和江立东惊惧的脸在他的眼中开始扭曲变形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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