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江绪林说不回去,江照林也就没强求,他一个人回了家,这次妈也没絮叨,已经五十四岁的李欣板着脸又把给江照林洗完晾好的衣服一股脑儿扔在他的床上。
  “自己挂起来。”
  这个鬓角已经有了白发的女人从儿子患病那天起就成为了家庭主妇,她忙忙碌碌的,半生精力都放在了江照林身上,客厅里已经退休的江立东还坐在阳台看报纸,几天前江照林偷吃爆辣麻辣烫这事他没参与争吵,近些年他愈发的寡言。
  李欣看着儿子安静挂衣服的模样,心知吵架也总要有个尾,她又拿起扫把给江照林的房间扫地,像是不经意似的,开口问道。
  “你哥没说回来?”
  江照林给他哥打着圆场,“他忙,派出所一天事多,又忙又累的,到家就睡了。”
  李欣不说话了,她接着弯腰扫地,江照林挂完衣服将她的扫把接过来。
  “妈,你歇歇吧。”
  “你要是真心疼我就少作死,让我和你爸也省省心,别成天跟着你提心吊胆的。”
  提及这个话题,江照林心里也不舒服,他嘟囔了一句,“我就是想像个正常人一样。”
  这句话一说出口,李欣的脸上浮现出复杂的神情,那是一种苦楚又夹杂着愧疚的情绪,她默不作声的出了房间,将厨房里已经解冻的肉又放了回去。
  江绪林没回来,他们三个人吃不了那么多。
  江照林心里盘算着过两天找个机会哄他哥回来和父母吃顿饭,没成想这机会是以一种极为意外的方式降临。
  他在楼下小区打篮球,旁边有块石头没看见,摔下去时惯性用胳膊撑了一下,只听‘咔’的一声脆响,江照林当时就心里一紧。
  坏了!
  他感受不到疼痛,但右胳膊动弹不了了。
  人潮拥挤的医院里,江立东拿着拍好的x光片无所适从地站在那,这个世界更新发展得太快,医院里繁杂的流程和智能设备的复杂操作让他这个曾经腰板挺直的机关干部也开始用打量的目光畏缩着迈不开步子。
  几个一起打篮球的兄弟帮忙跑前跑后,李欣带着哭腔给江绪林打去了电话。
  “绪林啊,你弟弟受伤了,大夫说胳膊骨折了得打石膏,你回来看看吧。”
  江绪林那边的声音很嘈杂,过了大约几秒钟,江绪林的声音才传过来,不知道是不是隔着听筒的原因,声音有些失真的缥缈感。
  “我知道了,你别害怕,胳膊骨折不算严重,养几个月就能好。我晚上过去。”
  江绪林的话很短,但是沉稳有安定人心的能力,李欣这一通电话打过去就好像起了镇定的作用一样,她的情绪平复了很多。
  其实这些年来,她早已开始把江绪林当成这个家的主心骨。
  江照林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垂着脑袋没敢接话。
  其实他没想告诉他哥,江绪林工作强度大有时候还有危险,胳膊骨折是他自己不小心,他没想让他哥再跟着他操心,他之所以没拦着妈是因为他哥给他打过了电话,就在他出事不过十分钟的时候,江绪林忽然打电话过来问他在哪呢,江照林听见他哥的声音心一慌,立马将这点事全盘托出。
  左右也是知道了,到时候挨骂就挨骂吧。
  另一边,江绪林挂断了电话,他用左手拿着手机,下方手臂处一道明显被锐器划伤的伤口正鲜血淋漓地往下滴着血。
  他的脸色发白,左腹偏上的位置黑色布料浸出一片濡湿的暗色。
  他的面前还站着一个男人,那人穿着白大褂,看起来也是三十左右岁的年纪,长相很清俊,见江绪林放下了手机,他赶紧将那条受伤的手臂托起来。
  “我给你处理伤口。”
  江绪林没吭声,他垂眸看着给他处理伤口的医生,对方正低着头专心致志,江绪林颇为难得地走了个神,他发现这个医生的发色偏浅,是棕栗色的。
  一小时前,江绪林接到电话有人在巷子里打群架,他和几个同事赶过去,是一群在隔壁吃饭的人醉酒闹事,几个人男人打得不可开交,女人和孩子卷在里边被推来扯去。
  酒精作祟已经让人失去理智,有人拎着半个碎酒瓶奔着一个哭着拉架的女人去了,江绪林抬手往下一压,将那名女性推开的功夫,酒瓶扎破他的衣服刺了进去,伤口也不算深,那人看见他身上这身衣服酒也吓醒了大半,哆哆嗦嗦扔掉酒瓶子就要跑被其他同事摁下了。
  江绪林知道这就是皮外伤,谢绝了同事的陪送自己一个人来医院缝伤口,他把衣服叠好放进袋子里,换上了私服,朝外走的空档,不远处一阵嘈杂吵嚷。
  “你家孩子创口感染那是你们自己的问题,是我让你在伤口上抹大酱的吗?”
  人群中央对峙的两人是医生和患者家属,许是感受到了危险,医生一边说一边本能向后退。
  “放屁!!我打小就这样一点事没有,就是你给瞎治的!!我儿子要是毁容了你他妈也别要这张脸!!”
  男人说着就要上手,手里还拿着铁片似的东西,江绪林几乎第一时间就冲上去将人压住,他穿着常服男人不知道他的身份,纵使给他压在地上也在骂骂咧咧地挣扎,江绪林本想把人钳制住,但下一秒,他的右手忽然松了劲,男人在这时候挣脱了桎梏铁片向上一划,江绪林的左臂多了一道伤口。
  几秒钟的时间江绪林又重新将人压住。
  “知道医闹加袭警够你判几年的吗?”
  证件连带着冷硬呵斥的声音一出,男人立刻消了气焰,他松开手,那个沾着血的从罐头上扯下来的铁片也跟着掉在了地上。
  要不是江绪林,宋逾白真以为自己今天会毁容,奇葩医闹年年有,遇到贵人相助算是他的幸运,秉着感激的态度,他认真给人的手臂包扎好,又去处理他腹部扯开的伤口,将一切都处理完,他神色平常理所应当地去碰江绪林的右胳膊,没成想后者颤了一瞬,将右臂朝后躲了一下。
  “别躲,是伤着哪了吗?”
  从一开始宋逾白就注意到他的右胳膊一直在细微发抖,明明划伤了左臂却还是用左臂接了电话,他扫了一眼,没发现右臂上有明显的伤口,他伸手想去探他的骨头,但江绪林反应很大,他大幅度地躲了一下,拒绝了他的触碰。
  “没伤,不用看。”
  “还是看看吧,你右臂是不是有点用不上力,我看看是不是伤着骨头了。”
  但江绪林拒绝的态度过于坚定,他坚称自己的胳膊没问题,拿起开好的药就起身朝外走去。
  宋逾白看着男人离去的背影,患者不医治他也没办法强行给人留下,他遥遥目送到再瞧不见男人的影子才后知后觉地懊悔自己连人家的名字都没问一下,他应该做个锦旗给人家送过去。
  第2章
  一、
  打上石膏的胳膊除了让江照林有些行动不便之外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别的影响,但是江绪林一进门,他就自觉地蔫在一边不敢抬头,血脉压制也可能是一种基因本能,哪怕江绪林就比他早出生五分钟,江照林一见到他哥冷脸立马大气都不敢喘。
  江绪林其实也没骂他,他坐在沙发上,单手拎着医院拍的片子看了一会。
  “没什么事。”
  江照林观察了一会他哥的神色,见他真的没有责怪之意,稍微放松了些,挪挪屁股有意朝着他哥坐近了点,这一凑近,江照林就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味在空气中弥漫,他刚从医院回来有消毒水味很正常,可他靠近江绪林时总觉得他哥身上也有这味道而且越近越浓,刚想再凑过去仔细闻闻时江绪林已经点了根烟,白色的烟雾蜿蜒升起,江照林就只闻到烟草味了。
  李欣系上围裙,又开始在厨房忙碌起来,她进进出出的嘴上不闲着,话里话外全是责怪江照林不愿意听话保护自己的身体。兄弟俩对母亲的唠叨习以为常,她这是知道儿子没大碍后心里放松下来这才有心情出口抱怨。
  “你就总这么作吧,到时候身体真出了大毛病谁能知道,是你自己能还是我和你爸能?”
  江照林嫌烦,跑到了阳台边自己躲清净。
  江绪林依旧坐在原处,他浅褐色的眼眸中深藏着旁人无法探触的情绪,一边的嘴角忽然扯起了一点不明显的弧度。
  江立东从阳台走过来,他将一个玻璃烟灰缸沉默着放在了大儿子面前的茶几上。
  家人里除了江绪林没人抽烟,江绪林说了声谢谢,朝着烟灰缸里弹了两下烟灰。
  江立东坐在江绪林的对面,父子俩长达几分钟都没有交流,等江绪林的一根烟快要燃尽,江立东才有些生硬地关心。
  “单位忙不忙。”
  “不忙。”
  一来一回,不过几个字,说完就好像再没有别的话可说了。恰好李欣在这时候探出半个身体打破了两人僵持的氛围。
  “老江啊,你过来把这个排骨剁了,我剁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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