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是我自己,坚持要来见你的。”纪满本来一直默不作声地看着杨昭夏,现在听到杨昭夏的质问,他才终于开了口,“你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哪怕只有几分钟也好,我真的,有好多话想跟你说。”
杨昭夏将刚才说话间拿下的棒棒糖又放回嘴里,用力咬碎,甜味在嘴里散开,他走到门口处的垃圾桶前将包装纸和小白棒扔掉,叹了口气,回身说道:“附近有一间咖啡厅,去那里说吧。”
戴着手套的双手插进裤兜,杨昭夏看到了纪满脸上露出的浅淡喜悦,他皱了皱眉,没有要去扶纪满的意思,自己先迈开步子往咖啡厅去了。
等纪祁笙扶着纪满走进咖啡厅的时候,杨昭夏已经在咖啡厅的一张双人桌占了位置,他并没有点任何饮食,显然没有长谈的打算。
纪祁笙扶纪满坐下后只交待了一句“哥在外面等你”就离开了,很识相地把空间留给了杨昭夏和纪满。
犹豫了一下,纪满还是召来服务员,点了两杯美式咖啡。
而杨昭夏微挑眉,到底还是没有多说什么。
纪满其实并没有想好怎么开始,他打过很多腹稿,可当杨昭夏真的坐在他面前了,他又觉得自己想过的所有开场白都是错的,全都不适用。
沉默在两人之间再度蔓延,直到服务员端着托盘过来放下两杯黑咖啡,纪满才忍着心里的不安与慌乱,迟疑着说道:“我其实……”
“纪教授。”杨昭夏跟他同时开了口,两人都愣了一下,但马上,杨昭夏便接着说道:“那天我就说过了,我不认识你口中的陆一寒。”
“一定,要这样吗?”纪满困难地问道,好不容易才鼓起的勇气几乎又被打散,“予晗哥在医院跟我说,要我放过你。可是,我放过你了,谁来放过我?我真的知道错了,这几年我一直很努力想要变得成熟一点,你为我做过的事,我都知道了,以前是我不懂,理解不了你,可是现在我真的明白了……我知道,我说爱你一定让你觉得很好笑,毕竟我从来都没有真正为你做过什么,可是,我在努力改,我真的,在努力改……你,你连最后一面都没让我见到就消失了,我这几年,真的,真的好痛苦,我不知道没有你该怎么好好生活下去,我……我……”
纪满再也说不下去,他抬手捂住自己的嘴,为自己语无伦次的话而感到无助,甚至是绝望。
他有太多话想跟杨昭夏说,可五年多的分离,太过复杂的情感让他不知该何从说起。
过去他总是什么都不懂,一次又一次让陆一寒失望,永远在跟陆一寒错过。
他没有好好理解过陆一寒,因为不明白陆一寒的过去有多沉重而一直埋怨陆一寒不愿意对自己说,也不明白陆一寒对他全心全意的爱护。
这五年多他努力地让自己成熟起来,认真地想明白了很多事,他很笨拙,不知道该怎样才能用几句话把积压了五年多的情感整理好告诉杨昭夏,可是,这些年他真的有在努力改变,努力让自己可以独当一面。
对着任何人,他都可以镇定地表述自己想说的话,可对着面前这个不愿意承认自己是陆一寒的杨昭夏,他还是没能压抑住自己忍了多时的委屈,以至于一开口还是忍不住想要让杨昭夏像以前还是陆一寒那时一样,疼疼他抱抱他,温柔地安慰他。
而所有该说不该说的话,到最后,他想说的,都只是想要杨昭夏再给他一次机会,这一次,他一定不会,不会再让深爱的人那么痛。
“纪满,那不是你的错。”一直很安静地听着纪满说话的杨昭夏终于在漫长的静默后开了口,他定定地看着坐在桌子对面的纪满,幽蓝的眼眸仍旧如之前重逢再见那般沉静无波,仿佛并没有因纪满适才这番剖白而有半分情感起伏,就连他说话的声音也没有任何变化,保持着礼貌与疏远,“只是我们,或者说,你跟陆一寒不合适。一直以来,你都很主动,主动告白,主动求婚,你其实,很努力做得很好了。陆一寒并没有怪过你,只是陆一寒从来就不是一个会把心里感受说出来的人,所以很多事,本来可以很快说清楚,但你们拖了三年,到最后矛盾爆发,才终于把所有事都说清楚。
“哥可能因为想护着我,所以把话说得很重,但我的确,已经当陆一寒已经死了。哪怕对于你来说,陆一寒还活着,他也会希望你能放过他。毕竟,陆一寒一直以来都活得相当痛苦,直到车祸后他才第一次,知道自己可以不作为谁的影子而是作为一个人被正视存在,这实际上是一件相当可悲的事。这五年多,让你那么痛苦,我很抱歉,但,我已经送走陆一寒了,我希望,你也能送走他。至于现在坐在你面前的我,我希望你也不要留恋,我们不合适,我活了二十九年才得到重新开始的机会,有些本质上的东西,是我成为了杨昭夏也难以改变的,所以我没有自信,也不认为再来一次,我就会做得比上一次好。
“你现在很好,其实没有我,你也把这五年多过下来了,并且,成为了更好的自己。那你去找更合适你的人不好吗?纪满,作为陆一寒,让我痛苦的事有很多,而你最后选择跟我离婚,只是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但我无法否认,你最后对我说你不想再见到我,见到我你会想哭会感到难过,这句话,是陆一寒整个人生都承受不起的痛苦。五年多了,你看到我,还是在哭,在难过,纪满,你明白吗,我们不合适。作为杨昭夏,我不想再承受一次陆一寒的痛苦。”
他其实,是真的不怪纪满。他们成长方式和环境的不同,注定了他们不会是合适的一对。曾经作为陆一寒,他什么都不愿意对纪满说,是杨瑾钰告诉他,心里想什么,要说出来,只有说出来才会有被理解的机会,所以这些年,他一直在尝试去表达。他不知道纪满能不能明白他说的这些话,但至少,这一次,他很努力地让纪满理解他了。
做陆一寒的时候,他没有自私和任性的机会,作为杨昭夏,他不想再这样过。
纪满怔愣地看着面前的男人,这么多年了,刚刚是这个男人第一次这样坦白地和他说这么多的话,然而明明男人说的每一个字他都能理解,连成句子后他却觉得自己并不懂男人在说什么。
“陆一寒,我一直以来,都让你觉得很痛苦吗?”纪满双手绞在一起,手指因过度用力而发白,因为喉咙发紧让他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干涩,又带着明显的颤抖,“和我相处做朋友,跟我结婚一起生活,都让你,让你……”
纪满没有办法把话说完,他整个人都僵住了,明明想哭,可是眼睛却酸涩得发疼。
“不是你让陆一寒很痛苦,你只是其中一部分,事实上,你曾经是陆一寒生命里最美好的存在。我真的,已经承受不起,你的眼泪和难过。”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的声响在安静的环境中显得尤为刺耳,杨昭夏往后推了下椅子起身,并没有再看纪满,只是望着远处的阳光,淡淡地说:“我想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我先走了。这杯咖啡,谢了。”
说完,杨昭夏背上背囊,转身离开。
他没有说“再见”,他想,这次以后他们不会再见面。
跨出的脚步因衣服下摆被人用力攥住而停下,杨昭夏有些无奈地回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身后那只攥住他衣服的手,顺着那只手看过去,是纪满失了强作出的镇静只剩下手足无措的迷茫与恐慌的脸。
大抵因为纪满看起来真的太过脆弱,以至于杨昭夏有好几秒的时间都没能反应过来该怎么办。
纪满脸上惨白得只剩下被反复咬过的下唇是红的,他是那么用力地拽着手里的衣料,好像那是他最后仅存的希望,近似垂死挣扎地嗫嚅:“陆哥哥……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放手吧。”杨昭夏叹了口气,连犹豫停顿都没有的回答,不把话说明白,他可能没法离开这里,于是又再多说了最后一句:“纪教授,该放下了,除了你从来就没有人希望陆一寒回来,包括陆一寒本人。”
干燥而温暖的手握住了那冰凉细瘦的手腕,杨昭夏低头将纪满紧拽他衣服下摆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再没有多看纪满一眼,大步走出了咖啡厅。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咖啡厅墙上挂着的吊钟,秒针走过一圈又一圈,分针渐渐回到他走进咖啡厅时的位置,纪满呆呆地独自坐在座位上,盯着那杯杨昭夏只喝了一口就放下的黑咖啡,突然想起,他第一次见到杨昭夏时对方手里正拿着一杯加了奶油的摩卡。
陆一寒从来只喝不加糖不加奶的黑咖啡,从不吃甜食,可是杨昭夏却会喝摩卡,还会在嘴里叼一根棒棒糖。
陆一寒从来不会用那样疏冷客气的口吻和他说话,可是杨昭夏由始至终都没有向他展露过半分热烈与渴求。
陆一寒从来都是衣冠楚楚,当上总经理后更每日都是西装革履,可是杨昭夏留着长发穿着卫衣牛仔裤马丁靴,一派随意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