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纪满张开口,想说点什么,可他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喉咙,发不出一点声音。他整个人瘫软在纪祁笙怀中,当年听到陆一寒死讯时那窒息的悔恨感再度袭来,几近崩溃的心理状态令意识主导的剧痛再一次席卷了虚软的身体。
  短暂的死寂过后,纪满发出了一声喑哑的哀鸣。
  细瘦的双手捂住脸,纪满带着哭腔的声音从指间泄漏,断断续续地说道:“别说了,予晗哥,求你,别说了……”
  纪祁笙欲言又止地看着陆予晗,他想阻止陆予晗说下去,却在看清陆予晗脸上的神情瞬间,被狠狠震住,那样支离破碎的脆弱神情,他曾经在陆一寒脸上见到过,在那场车祸中,他透过破碎的车窗,看到了陆一寒的绝望,只那一眼,便足够令他这辈子都再也无法将那个画面从记忆中抹去。
  面对纪满地哭求,陆予晗没有停下了,他极为罕见的残忍了起来,向前一步俯身靠近纪满,陆予晗坚定地把那些只有他知道的事说给纪满听:“他手术后昏迷了一个多月,醒来后却不会说话了,心理医生说他是ptsd。他发不出声音,只能用手机给我打字,跟我说,哥我好痛。阿纪,你明白吗?那么多年了,阿一从来不跟我喊痛,可是那个时候,他和我说,他好痛。阿纪,你到底为什么要那样伤害我弟弟?他是你先生,他做所有事都把你摆在第一位,可是你为什么不能多信他一点,对他提出离婚?你该把他伤到怎样的地步,才能让他甚至忍不住跟我喊痛。”
  陆予晗的问话就像是刀子,每一句都在控诉纪满曾经对陆一寒犯下的罪,每一个字都在将纪满凌迟,一刀刀地将纪满割得体无完肤。
  “我一直没告诉你,在车祸前,他曾打电话告诉我跟你离婚的事,那时候他跟我说,做陆一寒真的好累,他想留住你,可是你说见到他会难过会哭,于是他不敢留,他怕自己会让你变得不幸,他跟我说他真的什么都没有了。我说不是的,没有纪满还有我这个哥哥。可是,车祸后,即便被救回来,阿一也根本没有求生意志,他甚至过了大半年都还不愿意开始做复健。那时我问他,要不要告诉你他还活着的事,他过了很久才给我发消息,说不要,因为你说过以后都不要再见了。所以我和他说,那就别见了,以后我们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后来医生来找我谈话,让我必须劝服他开始做复健,否则真的会落下终身残疾。我带着念君和怀瑜一起飞去国外看他,在医院里推着坐在轮椅上的他去散步,而那个时候他瘦到只有五十九公斤,是念君爬到他膝上粘着他不肯离开,他才终于露出七个多月来的第一个笑容。那天晚上他问我,他不想做陆一寒了,可以吗?那是第一次,他为自己跟我提了要求,他想做自己,过自己的人生,那我就答应他。只要我弟弟能好起来,我什么都答应。”
  直起身,陆予晗仰头闭眼忍下涌上眼眶的泪,胸膛剧烈起伏显示出他失控的情绪,勉强忍住失态的泪水后,陆予晗再次退开,那双与陆一寒相似的蓝眸带着晦涩不明的情绪望住纪满与纪祁笙。
  他欠了自己弟弟很多,在陆一寒跟纪满那段短暂的婚姻中,也许纪满并没有那么罪无可恕,可是,他亲眼看到陆一寒不要命地替纪祁笙挡下那一撞所付出的代价,而只要一想到在车祸前,纪满甚至已经对陆一寒提出了离婚,他便无法原谅。
  在他和陆一寒都还是孩子的时候,他们约定好兄弟彼此保护,他失约了,让自己弟弟痛了二十多年,在方娅死去那天,他把自己承受不了的一切都怪到弟弟身上,而他弟弟却替他操持了方娅的身后事,然后和他说自己不怪他。他的弟弟是个傻瓜,总是妄想自己可以为所有人挡去伤害,却忽略了自己,忘记自己也不过是个会痛会哭会流血的普通人。
  从车祸那一天起,他就下定了决心,今后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一定要保护好他的弟弟,他的弟弟想要什么他就给什么,即便今后再也回不去自己过去的人生,实现不了曾经的梦想,即便要做个不讲理的恶人,他也在所不惜。
  错位的人生,他自己掰正,他弟弟今后的幸福,他竭力成全。
  “纪满,你很痛苦,可是我弟弟远比你更痛苦,他因为陆则和陆枫然也为了我,二十多年活得毫无自我,最后为了你,身心都备受折磨差点连命都丢了。身为他哥哥,我只想为他请求你一件事。”陆予晗缓缓说道,“请你放过他,不要再去打扰他好不容易才得到的美好人生。”
  第79章 最后的陆一寒
  陆一寒最初倒下后的那三个月,是陆予晗经历过,最黑暗的日子。
  比起方娅离开,更令陆予晗感到绝望。
  因为这一次,他清楚的知道,自己身后再没有退路,他唯一能依靠的人只有他自己。
  那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体会到这些年陆一寒为他所承受以及挡下的一切。
  车祸那天,杨瑾钰被紧急叫到急诊参与陆一寒的手术,好不容易暂时保住陆一寒的性命后,杨瑾钰来找他,表示在这边虽然医生的技术和医院水平同样很好,但是自己在国外多年,在那边有早已磨合良好的团队,为了陆一寒着想,希望能将陆一寒带到国外治疗。
  杨瑾钰就是杨琴容当年的爱人,并且陆一寒曾经到医院找过杨瑾钰的事,陆予晗是在送走陆一寒之后才知道。
  所以,原来是因为陆一寒是杨琴容的儿子,所以杨瑾钰才那么上心吗?
  陆予晗相信杨瑾钰的医术和医德,只是他也相信,在陆一寒的事情上,杨瑾钰多少是有私心的,否则不会配合他瞒天过海。
  陆一寒到国外后的第一次手术,陆予晗并不在。那个时候他已经接管陆氏,正在经历艰难的家族和公司内斗,曾经被陆一寒压住的那些心怀鬼胎的人,在陆一寒不在后纷纷露出了本来面目,他们质疑陆一寒遗嘱的真实,质疑是否具有法律效应,质疑陆予晗没有资格代替陆一寒接管陆氏。
  陆予晗的狠,是在那时候逼出来的,他要保住陆一寒打下的江山,要坐稳陆氏头把交椅的位置,只有那样,他才能保护他的弟弟。若是握不住权力,被夺走一切赶出陆家,他要如何瞒下他弟弟还在的事实,又如何支付那庞大的医药费?他不能输。
  杨瑾钰打电话给陆予晗告知第一次手术成功那天,陆予晗刚刚经历了一次股东大会,身心疲惫几乎想要放弃,可是杨瑾钰说手术很成功。这个消息给了陆予晗坚持下去,打赢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的勇气和力量。
  陆一寒昏迷的那一个多月,陆予晗去看过他两次,藉由处理海外市场的相关事宜这个借口,第一次陪了他两天,第二次陪了三天。也是在第二次,在他准备要离开的时候,陆一寒醒了,但只是睁眼大概不到两分钟又继续陷入昏睡。
  第二次手术,是在陆一寒醒后第五天做的。
  他们在那次手术之后,才发现陆一寒说不出话的事,在那之前,他们以为陆一寒只是手术后在自我修复的身体太过疲惫,也不想与人交流才会一直保持沉默。
  杨瑾钰联系陆予晗告知陆一寒患上ptsd的时候,陆予晗正处于争取股东支持的重要关头,他分身乏术无法飞到国外看陆一寒,只能见缝插针地算着时差,给陆一寒打视频电话。
  陆一寒说不了话,开了视频后都是他在说,陆一寒偶尔用手机给他传讯回答他。
  那个时候,陆一寒还保持着二十多年来形成的思维定式和做法,问他陆氏的事,想要给他出谋划策,告诉他如何拿捏那些股东,如何应付那些蠢蠢欲动的陆家人,甚至还想要自己出面去吸引火力。
  陆予晗果断的拒绝了,让陆一寒什么都别想,只管好好养伤,养好伤后也别再管这些事,以后陆家也好陆氏也罢,他会处理和负责,这本来就是他该做的,是他这个当哥哥的责任。
  可是陆一寒在视频那端愣住了,他发讯息茫然地问,不要他做这些那他以后做什么?纪满不要他,哥哥也不要他了吗?
  陆予晗觉得这样不行,于是他又紧急挤出时间飞了一趟国外。
  他没有太多时间,只能在医院待几个小时就得走了。在医院里他跟陆一寒坦承对外陆一寒已经是死亡的状态,当时陆一寒很慌,甚至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那个时候陆一寒的心理状态非常脆弱,几乎经不起更多的打击了,杨瑾钰和心理医生还在一旁看着,于是他握住陆一寒的手说道:“阿一,你别怕,哥哥在这里,没有不要你。你不是觉得累了吗?累了就歇息,把事情都交给哥哥,好吗?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我们约定好要彼此保护,过去这些年一直都是你在保护我,以后,让哥哥保护你,好不好?”
  陆一寒看着他,过了很久以后拿手机打字给他看,问他:可是,我存在的意义,不就是为了保护你吗?
  陆予晗抓着手机,把那句话删掉了,他对陆一寒说道:“忘记那种想法,那是错的,你存在的意义,可以是其他任何事,但不应该是保护我为我牺牲。之前是我没有尽到一个哥哥的责任,还一度把自己的错都推到你身上,这是我的错,以后不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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