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科学没有对错之分,而纪满想要深入的社会学跟自然科学从研究方法上就不一样,因为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是两种性质根本对立的科学,无法被等同。自然科学有法则,社会学却只有机制甚至这些机制互不相关,以至于有一段时间,纪满都认为社会学应该要分对错,因为应该要从错误里吸取教训,才能改造社会让社会变得更好更适合人类生存。
  他的这种想法,被导师彻底的否决了。他跟导师争论,却得不出结果,导师要他自己想明白社会学到底是门怎样的学科,想明白了再把课题继续下去。
  那时候他反复的研究古典社会学理论,却被古典社会学的多元化弄得焦头烂额,再加上自身想法被导师否决,他非常困惑地跟陆一寒说,现实社会跟理论其实有很大差距,但好像不管是现实社会还是过去的理论,最终都会引出人性不好的那一面,人们一直在重复错误。社会学本身是对社会行为和人类群体的科学研究,而人类行为脱离不了人性。他在里面钻研得越深,有时候越会感到失望。
  那时候陆一寒白天工作已经异常繁忙,即便如此,当纪满向他求助的时候陆一寒依旧陪他彻夜长谈好几个夜晚,最后提醒纪满,社会学担当的是一个观察者的角色,想成为学者,可以理想主义但不能过分主观,科学应当是客观的。
  纪满一直都记着陆一寒这句话。
  也是从那时候起,他开始慢慢有了自己是个观察者的自觉。
  他通过各种资料和数据去观察,理解社会关系对人们行为和态度的影响,并以自己的方式对社会的构建历史和变迁进行思考进而分析。
  后来,当他读博士论文越写越多,他才恍然明白到,陆一寒对他的影响又有多深。
  在他困惑迷失方向的时候,陪着他为他指路的人一直都是是陆一寒。
  他是幸运的,在动摇的时候有陆一寒为他指明方向。
  陆一寒在很多方面都给予纪满支持,而这些,都是在很久以后,纪满才发现的事。
  纪满其实最初的时候并没有要为人师的想法,做讲师更多是为了自己的履历和之后的发展,但因为陆一寒,他开始希望自己也能为那些在学术的路上遇到困难,一时陷进迷茫中找不到答案和确切方向的学生点一盏明灯,无论这些学生之后是否还会在学术界发展,至少,他尽了自己的一份力。
  如今的纪教授,除了这些年来导师的悉心栽培和自己努力取得的研究成果,还有陆一寒当初的成就。
  也许在旁人眼中不值一提,可纪满自己知道,陆一寒当初的陪伴和话语对他来说有多重要,又对当时的他起到了多大的作用。
  如果没有陆一寒,也许他还要走很长时间的弯路,才能抵达现在的这个位置。
  作者有话说:
  “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是两种性质根本对立的科学。”——出自《社会学家的肖像——基于古典时代(1830—1930)的考察》(p179)
  【对不起,写论文强迫症,不标明出处我难受】
  【社会学的观点是基于本人阅读社会学相关书籍后总结的想法,本人并非社会学专业,如有错误或不同看法,欢迎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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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章,很早以前就想要写。最后觉得,放在一宝跟满满分开后来写更好。
  倒不是想给一宝塑造一个多睿智的形象,就是想侧面表达一下,一宝对满满的用心,不单单是生活方面,因为其实送礼下厨都不算太特别的事,但对于理想的保护还有方向的指明,才是一宝真心在为满满考虑的体现。
  第76章 烟花易冷
  摄影展结束的那天,纪满又空出时间,再去看了一次。
  虽然是第二次观展,但置身于场馆内时,纪满所感受到的震撼,并不比第一次少。
  bennett yang像是一个追光的人,所有的摄影照都给他一种渴望光与热,永远追寻光之所向的感觉。
  纪满是上午看展,本来是约了下午去陆予晗家看双胞胎,但因为看完展出来时间还早,于是他先回t大研究室拿了份资料,又在学校食堂吃了午饭,然后便开车去往陆予晗家。
  在路上的时候纪满给陆予晗打电话,表示自己会比预定时间更早到,陆予晗听了后不知为何,声音听起来除了不悦之外还有点急躁,只说了一句“知道了”便挂断了电话。
  因为顺路,纪满中途还去一家面包店给双胞胎买了他们都喜欢吃的芝士牛角包。
  将车子在临时停车位上停好,纪满拿上东西下车,锁好车后便往陆予晗家的方向走去。
  “……i would like to remind you that one day your boys will catch you out. they will know their father doesn’t always have divine intelligence, and your sentences are not always just.”
  流利如母语般的英文从不远处的传来,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熟悉嗓音令纪满愣住,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
  那声音里带着笑意与调侃,而纪满,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这样真实地听到过那把声音。
  在那些午夜梦回的时刻,在最初两年还时常有幻听的的时候,纪满都曾经无数次听到那把声音,然后以为是陆一寒回来了。
  他失望过很多次,每一次都只能独自躲起来埋首痛哭。
  微信里的语音,录音笔里的录音,这五年多来,他翻来覆去地听过无数次。
  没有哪一次,像此刻听到的声音那般真实。
  怔忡地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纪满看到,停车位旁边的那家星巴克,一个男人刚刚推门走了出来。
  有那么一瞬间,纪满恍惚地以为,自己掉进了另一场梦里。
  男人长得很高,穿着宽松的黑色印花卫衣和牛仔裤,脚上踩着一双马丁靴。长得过长的头发有些毛糙,前面的头发用橡皮筋干净利落的束起,只有额角垂落几缕额发,后面披散的头发则已经长到足以盖住后颈。明明是夏天,男人的双手却戴着一双黑色手套,卫衣的袖子也没有捋起来,男人一手拿着手机讲电话一手拿着一杯摩卡可可星冰乐,大概刚买不久,还能看到那白花花的奶油。
  阳光正正落在男人脸上,将高鼻深目的锋利轮廓衬托得更为张扬夺目,因为还隔着一段距离,纪满无法看清那双眼睛,但纪满相信如果走近了看,一定会看到那是一双泛着幽蓝,略带忧郁与温柔的眼眸。
  纪满走了过去,又在距离男人两米远的地方停下,男人依旧没有注意到他,很快的结束了通话后似乎又收到了什么信息,拿着手机看了一会后脸色变得不是很好看,眉心微拧还皱了一下鼻子,露出对纪满来说很陌生的不耐神色。
  “陆一寒。”纪满唤了一声,他不知道自己发出了多大的声音,但他想,男人应该是能听到的。
  然而那个打扮与神情都让纪满感到陌生的男人没有一点反应,仅仅是喝了一大口手里那杯星冰乐,嘴唇上沾了一点奶油,男人很快地伸舌头舔了一下,接着像是终于察觉到纪满一直在看着自己,抬头把目光落到了纪满身上。
  那是看陌生人的眼神。
  这个与陆一寒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仅仅是冷淡地扫了一眼纪满,便把手机放进裤兜里,然后转身往停车位走去。
  小区门口划出的一片区域专门用作临时停车位,纪满适才没有留意,直到此刻看着男人上了一台越野车,才猛地反应过来。
  那台越野车,他想起来就是那天在艺术博物馆外,陆予晗坐的那辆越野车。
  纪满想要追上去,身体却不知为何像被冻住一般僵在原地,无论他如何着急都迈不出去半步。
  直到越野车发动开离停车位,又在小区门口停下刷卡,道闸杆升起,眼看着越野车就要开出小区门口,纪满才终于喘出一口气,然后拔腿追了上去。
  越野车已经开出一段距离,纪满觉得自己一辈子都没跑得这么快过,他甚至来不及感受自己胸腔传来的痛楚,只知道自己不能就这样让人离开,他要追上去,无论如何都一定要追上去。
  脚上的皮鞋不适合跑步,没跑几步已经将他的脚磨得生疼,可纪满没管;手里拿的东西太过碍事,纪满直接就扔掉了。
  他疯了一样追着越野车跑出小区门口,不顾路人诧异甚至看疯子一样的眼神注视,一边沿着人行道跑一边大喊:“陆一寒!!陆一寒!!!”
  眼泪是什么时候涌出来的,他完全不知道,意识到的时候,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鼻腔里堵塞的鼻涕让他呼吸更困难,可他不敢停下来,越野车虽然开出小区门口后又等了个红灯,但他的速度太慢,还没缩短多少距离,越野车已经开上了马路,他在后面拼尽全力去追,但越野车跟他之间的距离依旧越拉越远。
  他追不上。
  明明就在眼前,他却追不上。
  撕心裂肺地哭喊,直到力气耗尽,发软的双腿支撑不住身体,纪满循着惯性整个人向前扑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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