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纪满没有看纪祁笙,他扭头看着手术室尚在紧闭的大门,脸上适才露出的那种崩溃激烈神色已经消失,就连因情绪剧烈波动而泛起的血色也迅速褪去,脸色又再次变得犹如白纸。他抿着唇不说话,过了许久后,才终于很轻地点一下头,算是答应了纪祁笙。
纪祁笙略微松了口气,他不放心纪满,又不知道陆一寒的手术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做完,除了陪纪满在这里一起等之外,也别无他法。他坐到纪满旁边的椅子上,伸臂抱住纪满肩膀:“……陆一寒会没事的,哥哥陪你一起等。”
被纪祁笙握住的手仍像最开始那般一片冰凉,纪满僵硬地坐着,也不靠到纪祁笙身上。他一直都没有哭,或者说他根本就不敢哭,手上擦不掉的血渍让他产生了皮肤在被灼烧的错觉。他从来都不知道,血从人的身体里流出来的时候会如此烫人,他到现在都仿佛还能感受到从陆一寒伤口里涌出来流到他手上那些血的温度。他也从来未曾如此恐惧过,陆一寒毫无意识地瘫在他身上的时候,他心神俱裂只觉得自己要疯了。
陆一寒不能有事,若是陆一寒真的因为保护他而有个万一,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汪婉仪做完笔录后就匆匆又赶回来,看到纪满身边又多了一个人的时候她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但很快她便认出了那是纪满的哥哥纪祁笙。反应过来后汪婉仪也并没有要上前打招呼的意思,对方显然将她无视的很彻底,而她现在也没有跟人虚情假意打交道的心情。
现下的情况非常糟糕,陆枫然是非法持械且故意伤人,她刚刚回来前还去陆则那边的手术室问了情况,陆则的伤势很严重,又是七十多岁的老人,情况并不乐观,若是没有扛住人没了,那陆枫然就是故意杀人的重罪。陆枫然只是轻伤,处理完后刚刚已经被移送公安拘留。微博上已经炸了一波,尽管陆汪两边的公关团队合力暂时将事情压下去,但明天肯定还是会出来正式的新闻报道,这是刑事案件一定会通报,到时候根本就不可能压住。陆氏现在相当于三根支柱全部倒下了,连一个能话事的人都没有。她虽然以未婚妻的身份暂时出来控制局面,但这事太严重,她能做的十分有限,只怕明天一开盘,陆氏的股价就会大幅下跌,要是之后再被爆出亏损的事实,陆氏只怕就真的要不行了。
汪婉仪现在只希望陆一寒能平安出来,然后尽快苏醒并在最短时间内出面主持大局,否则的话,只怕不出两个月,陆氏集团就会彻底成为历史。
半个多小时后,手术室的那盏已经亮了许久的灯终于熄灭,紧闭的手术室大门开启,首先出来的是主刀医生,汪婉仪迎上前,医生摘下口罩说道:“手术很顺利,子弹已经取出来了,正在缝合伤口,之后要送去icu观察,等危险期过后患者醒来确定没有其他并发症,就可以转到普通病房。”
听完医生的话汪婉仪心里松了一下,却又清楚知道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和医生道了声谢后回头看纪满,他被纪祁笙扶着也站了起来,但不知道是没听清医生话还是怎的,整个人仍是一副紧绷又恍惚惶然的神态。汪婉仪心下唏嘘,任谁遇到这种事都不可能还能保持冷静理智,更何况她看得出来,纪满跟陆一寒之间的纠葛绝对不是陆一寒自己说的那么简单。
走到纪满面前,汪婉仪柔声安慰:“手术很成功,一寒没事了。”
纪满看着汪婉仪,像在努力理解她说的话,泛着红血丝的双眼睁得极大:“……真的,没事了吗?”
汪婉仪点头:“真的。你放心,一寒身体素质好,会很快恢复的。”
酸涩的眼眶渐渐湿润,直到温热的泪水蓄满眼眶后成滴落下,纪满压抑了几个小时的眼泪终于爆发,他张口似想要说点什么,却一时之间连半个字都无法说出口,最后只能浑身乏力地抓住纪祁笙,把脸埋进纪祁笙怀里,再也忍不住地在手术室门前失声痛哭。
第30章 孤立无援
陆一寒恢复意识醒过来时,在床边守着的人是汪婉仪。
医生和护士进病房检查完后,汪婉仪拿了水杯和棉签先是替陆一寒润唇,接着又拿来吸管喂陆一寒喝了点水,然后才在床边坐下,不等陆一寒开口就说道:“纪小公子虽说受了惊吓但你保护得很好,完全没有受伤,你做手术的时候他一直在手术室外面等着,确定你没事后才被他哥拎走。现在估计正被他哥关在家里休养,除非是警察要问话,否则我看他是出不了门。”
纪祁笙对自家弟弟的爱护程度,到现在已经没有谁不知道,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事,还不知道纪祁笙会如何发难,总之就是梁子已经结下。
汪婉仪给陆一寒喂水前帮他把病床升高了些,陆一寒伤口虽然疼得厉害,但到底还能忍受,他思绪其实还不太清明,纪满确实是他最关心的,刚刚醒来大脑恢复思考他第一个想问的就是纪满,他中枪后也没支持多久就昏过去了,连陆枫然如何被制服的都不知道。虽然自己在鬼门关前走了一趟,但只要纪满没事就好。
静默少许,陆一寒问道:“你怎么会在这?”
“我是你未婚妻,我不在这,谁该在这?”汪婉仪脸上化了淡妆,倒也看不出憔悴,她朝陆一寒晃晃手上的戒指,说道:“让你一个人醒过来,也太凄凉了,我没这么狠心。”
陆一寒目光沉沉地看着汪婉仪,虚弱的声音虽然沙哑,却又低沉得透出隐约的温柔:“谢谢。”
“别谢我,接下来要说的事,你不会高兴。”汪婉仪拿出手机看了看,尽管有些不忍心,但依旧决定直切主题地说道:“现在刚好过去一天一夜,事情已经被警方通报,你父亲已经被刑拘,不可能保释出来。我跟警方已经协商好,你的笔录等你好些再做。你爷爷还在icu里观察,情况不容乐观,医生说要我们做好最坏的打算。陆氏被掏空的报道我暂且压了下去,但是只怕也压不了多长时间,毕竟陆氏投资了纯属骗人的黑科技是明明白白被媒体报道过的事。再加上掌权者一个被刑拘,两个在医院里躺着,陆氏群龙无首,虽然还不至于乱成一团,但公司股价也在持续下跌,公关那边出了两个声明都没有用。另外,我父母要求解除婚约,不过我没答应。”
汪婉仪说完后,陆一寒闭上眼,很久都没有说话。
他的脸色很疲惫,不仅仅是因为枪伤的缘故,更像是长久以来积累下的种种痛苦和压力,正因如今所面临的严峻情况而再也无法掩饰,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们爆发。
病房里一时安静得只能听见仪器运作所发出的声响。
沉闷的无力感像海水一般将陆一寒淹没,他已经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似乎根本不需要再耗费什么时间,这份无力感就会和现实一起将他溺亡。
他的预感果然是对的,陆枫然根本从他去美国开始,就已经做好了玉石俱焚的打算。
那么过去的两年多,他所有的努力到底还有什么意义?这么多年来他都在几乎看不到希望的生活里沉浮,他经常会安慰自己,和自己说他已经过得比这世界上大多数人都要好,起码生活富裕衣食无忧,亲情或是梦想,得不到实现不了也没关系。
可终究,他还是说服不了自己。
他始终,都在渴望温暖,期盼有谁能眼里只有他也只爱他。
陆予晗是唯一给他亲情的人,所以他就算要做陆予晗的影子,也想要保护好这个真正照顾自己长大的唯一的哥哥。还有纪满,他小心放进心里,无比珍惜爱护的另一个人。他明明已经连梦想都放弃了,用尽全部力气费尽心思地让自己强大起来,却还是被痛恨自己的父亲摆了一道。
到底还是没有用,他试图筑建起一点属于自己的世界,现实却依旧如往昔一般,毫不留情地给予他重击,将他所有努力都化为乌有,也将他好不容易才打造出来的铠甲击得粉碎。
他是真的,已经没有力气再坚持,也没有力量再去守护什么了。
陆一寒一直不说话,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颓然的气息,汪婉仪坐在病床边看着,心下不安:“陆一寒,你还好吗?要不,你先好好休息,我……”
“你去替我问问医生,我什么时候能出院。”陆一寒开口,他重新睁开眼看汪婉仪,眼神却显得有些空洞,“陆氏已经没有,足够的护盘资金,就算跟银行借款,也不会批过。”他刚刚才醒来,精神和体力都很差,此刻说句话都断断续续的,说几个字就要停一下喘口气。
“订婚,就当没这回事。趁还来得及,你把股份卖了。陆氏,我自己想办法。”陆一寒很清楚,接下来陆氏要面对的只怕就是集团资产被进一步稀释蒸发,加上项目违约金,资金链很快就会断裂,一旦资金链断裂,陆氏将逃脱不了被收购的命运。他再有能力,也不可能凭一己之力保住陆氏,更何况树倒猢狲散,那些曾经依附陆氏的人绝不会对陆氏伸出援手,只会想着如何迅速撇清干系,或者是,跟其他人一起将陆氏瓜分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