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不过只要关系够硬,也不是不行,但最重要的还是得学生成绩够格。这两点祝池刚好都符合。
  转学手续很快办下来,宁想开始扮演起尽职尽责的母亲角色,忙前忙后打点好一切,挑选离学校最近的房子,将行李物品安顿好,置办祝池所缺的资料书籍……各方面周全妥帖,祝池只管人去就行。
  关怀从督促的言语一朝变为细腻的行动,祝池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该哭还是该笑,他觉得这多少有点矫枉过正。
  宁想像是怕他哪天跑了一样,反思过后,将之前的教育方针推翻,又搬出新一套自我准则,无论大事小事都亲力亲为,服务得到位,竭力为他排除学习上的一切阻力。
  包括但不限于接送5分钟步行就能抵达的上下学,起早为他准备营养早餐,夜晚一边办公一边陪他熬到凌晨,又在睡前递上一杯热牛奶……他何曾有过这样的待遇?
  像个皇帝一样被供着,只可惜是个没有自由的幼帝。
  祝池也不是没同宁想说过,很多事情他可以自己做,没必要一天到晚守着他,他既然答应留下就不会跑。
  可还是被宁想拒绝了。一朝被蛇咬,似乎只有所有事情都在自己眼皮底下发生才不会有闪失,她对祝池不放心,也不敢再轻易冒险。
  只是这份照顾细致到有些勒人,似乎想将过去十几年缺失的陪伴加倍弥补回来,祝池无奈,却又不得不全盘接受。
  时间能冲淡一切,一晃大半个月过去,周围人也逐渐接受了祝池离开的事实。
  包括宋时。
  他不再每天问贺景阳那个重复的问题,他清楚,要是有消息贺景阳肯定会第一时间跟他说,如果没说,那就是没消息。
  宋时不提祝池,大家也心照不宣地,在他面前闭口不提这个名字。
  起初,几乎所有人都能觉察宋时情绪的低落,就连大大咧咧的贺景阳,没皮没脸的周延也不例外。宋时周身环绕的冷气,像蚕茧一样紧紧裹挟着他,不似之前向外发射冰豌豆一般,这回他身陷冷漩中央,冷气朝向他也只能冻伤他。
  往常班长冷静自持,任何情况下都表现得宠辱不惊,情绪淡淡,大家习惯了这样的他,却又在祝池走后第一个看向他。
  不止因为他们是同桌,还因为大家见证了祝池在的时候班长鲜活的模样。虽然祝池和班里所有人要好,可大家似乎默认了宋时不一样,或许远比要好更好。
  不重要是什么关系,总之情谊是真的,存在也一定是最特殊的那个。
  不过宋时的低气压并没有一直持续下去。
  贺景阳和许向暖听说祝池删了他好友,本来担心他来着,私下商量起要如何如何抚慰他受伤的心灵,可谁知他们的心灵鸡汤还没熬好,宋时便跟自愈了一般。不知从哪天开始,身上的低气压一扫而光。
  班级和年级的工作一项没落,成绩又稳回了年级第一,体育课会和同学们一起下去打球,偶尔还会加入到课间讨论说笑的队伍中。好像和之前的他没多大不同,又好像还是变了个人。
  具体哪里变了……贺景阳说不上来。他只觉得宋时身上的人情味儿好像变重了,从祝池还在的某天起,一直持续到现在,虽然嘴依旧很毒。
  为此他调侃过宋时几次,宋时没反驳,时间久了他也变得大胆,于是主动提了下祝池的名字,他怕不提宋时可能真要忘了。
  果然,一说这个名字宋时愣了愣。
  好像真忘了一样。
  -
  外国语的课程进度不比一中快,考试频率甚至没有一中频繁,很多时候祝池做完作业就拿出自己的习题册刷,只是身边没了的参考对象,刷题的动力和成就感都跟着少了几分。
  他还是坐在最后一排靠窗,和在一中的位置一样。窗外绿萝依旧,再往外是幢幢高楼和跨江大桥,比怀城的更高更气派,却不见鹿鸣塔,这里只有现代没有古朴,很单调,和他的生活一样。
  论风景,还是怀城看着要更舒服。
  他唯一的精神寄托是一张纸条,淡蓝色的,曾经被揉成一团,又被祝池细细抚平,在无数个黑夜中拿出来反复观摩,欣赏,好像上面的数学文字很晦涩难懂,他要读上不下十遍才能理解似的——
  这是走之前从桌隙掉落的纸团,很久了,久到他都快忘记自己是在什么情况下将纸片揉皱,又随手丢在书桌上的。
  祝池想了想才终于忆起来,那时他和宋时还处于一种要熟不熟、半近不近的关系,这张纸片是宋时塞给他的,从那天起,小纸片不再是单箭头,变成双向的交换。
  现在想来,或许宋时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喜欢他的吧。
  不能再早了。
  某天晚上祝池伏在桌前,不知是困了还是怎的,写着写着便开始神游。他缓缓抬头,目光从题目飘到窗外,暮色中什么也看不清,梧桐枝叶阻隔了视线,他对不上焦,却还是固执地在黑暗中找寻着什么。
  忽然后背被人拍了下,祝池惊了一跳。
  “累了就休息会儿,”宁想将牛奶放在他面前,瞥了眼桌上摊开的练习册,题目解了一半,有头没尾,于是眉头跟着微不可查蹙了下,“先把牛奶喝了吧。”
  她声音尽量保持温和,像个慈爱的母亲,无微不至地关怀她苦读的儿子,很体谅似的,把往日的锋芒和专断全部收了起来。
  “新学校怎么样?适应了么?”宁想又问。
  祝池被盯得不自在,这才终于肯举起面前的牛奶,小口小口抿着。
  “嗯,”祝池点头,话比之前要简练得多,“挺好。”
  “我看外国语怎么说都比一中要强。”宁想轻轻抚着他肩说,“本来觉得一中好歹是省重点,又在特奥班,老师同学肯定都没得说。”
  宁想抚摸的动作停下来,目光又落在桌前那杯几乎没怎么动的牛奶上,祝池感受到注视,举起杯子一口干了大半杯奶,直到实在咽不下去才停下。
  宁想见状给他递了张纸过去,“慢点,喝这么急干什么,别呛着了。”她又很轻柔地给他顺了顺背,祝池感到后脊发毛。
  宁想继续刚才的话题:“我看你们之前那个班主任就挺拎不清的,怎么会轻易同意你不参加竞赛,还把本来属于你的名额给了别人……”
  “妈,”祝池打断她,“我说过,是我自己先放弃的,跟大顺没关系。”
  “怎么没……算了”,宁想怔了怔,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你们私下就是这么直呼老师姓名的?”
  “……”祝池听出她语气中的不满,顿了顿,又理直气壮起来,“那怎么了?大顺同意我们这么叫,这么叫师生关系亲近。”
  宁想一噎,半晌,她不动声色地冷哼一声,“那真是亲近。怪不得我从他口中打听你的情况那么费劲,绕半天他才肯跟我说实话,原来是和你们关系好啊。这老师当得真不错!”
  阴阳怪气,祝池懒得理她。
  “撇开这些,教学水平也的确堪忧。你看看,去了后你的数学是不是退步了?以前怎么说有140,我看你上回才考一百三十多。还有语文,也没看你有多大进步,英语就不说了,就你们班天天换老师,那肯定是教得不行才……”
  “够了!”祝池听不下去,直接站了起来。
  “首先,我数学退步跟大顺没关系,是我自己的问题,而且那次卷子难,我138也是班上第一。”他克制着激动,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语速很快却口齿清晰,“其次,我们语文、英语,包括其它科的老师,每一位都很认真负责,她们教得很好!不是因为教学水平才换的老师,您不是喜欢调查么,那拜托您下次调查清楚了再说。”
  “……”
  一通下来,宁想气得张口结舌,他没想到光是提到一中的老师他就能有这么大反应,有些惊,又有些不理解。
  她以为这些天的平静祝池已经开始释怀,开始忘记,开始重新踏入她精心搭建的轨道中,可没想到对方不仅没忘,反而记得更深了。她低估了一中在他心里的分量,更不敢去想那个人,在他心里又是什么轻重。
  祝池站起身,拿过桌上的玻璃杯将最后一点牛奶一饮而尽,从宁想身边挤过去,“杯子我自己洗,您不用管了,早点休息吧。”
  宁想张了张口,看着儿子走远的背影,终究是什么也没再说。
  那晚祝池坐在窗边发了很久的呆。在独自长成雄鹰的过程中,生活好像注定枯燥乏味,每一天都变得漫长煎熬,他全凭过去四个多月的回忆吊着一口气,又在对未来无边无际的憧憬中鞭策自己,一刻也不停歇。
  一年半看似很长,但放在人生旅途中只是微乎其微的一小截,这么看的话,回临川,到哪个学校念高中其实也不算什么,只是他总会觉得遗憾。
  来不及再去一趟烟火小集,来不及再吃一碗热腾腾的三姐馄饨,来不及和猴子他们再最后并肩作战一次,来不及和所有人好好道个别,更来不及……等到他口中的那份礼物。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