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机场行人步履不停,航班还会接续,可他的旅途终究还是提前结束了。
人流推着祝池往外走。双肩包很轻,无论是手机还是电脑,在登机前就已经被宁想收走了,只留下一个仅有拨号功能的老年机。
祝光明候在一楼大厅,还在纳闷到底出了什么事。
宁想早上走得急,晚上电话来得也急,风火轮一般把儿子给打包送了回来,只含糊说祝池在那边不适应,具体情况等她回家再说。她办事向来雷厉风行,祝光明清楚这一点便没再多问,只是照做。
接机室人群分散开来,祝池个子高,即使是简单的行头也不会没于人群,祝光明一眼就看见了他。
他朝儿子挥手,连着喊了两声祝池的名字,可惜对方像是丢了魂,心不在焉地在大厅里乱晃,恍若一副行尸走肉。
祝光明只好快步追过去,拦下不知要晃到哪里去的儿子。
肩膀被人拍了下,祝池讷讷回头,这才想起宁想说的,下飞机后祝光明会来接他。
他失魂落魄地朝祝光明看去一眼,艰涩开口,声音里满是疲倦,“……爸。”
祝光明愣了一愣。
在他印象里,儿子一直是鲜活乐观的存在,像个永远开朗的小太阳,情绪比大人还要稳,好像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烦心似的。而如今这般颓丧的模样他还是第一次见,朝气荡然无存,眼睛也失去了往日的光彩。
祝光明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原本想问的一堆问题忽然间就问不出口了。他难得牵起儿子的手,默默把人往外头带。
就这样,宽厚的手掌覆上来,祝池感受到一阵温热在冰凉的手背肌肤蔓延。他像被闪电击中一般,忽然清醒,望向祝光明微微佝偻的背影,又觉得有些不真实。
终归还是父亲的形象太过模糊。
如果说宁想的控制贯穿了他的成长,那么祝光明的旁观则缺席了他的成长,他对父亲的印象并不深刻。
这么些年父子俩没有矛盾,也鲜少交流,他不过问他的成绩,也不干涉他的自由,像个开明宽容的好好先生一般,只在宁想唱黑脸时偶尔唱唱白脸。宁想在教育方面有主见,他便很甘愿地做了甩手掌柜,保持佛系,也不知是足够信任宁想,还是在逃避责任。
其实都不是。
宁想这个人强势,无论是做生意还是管孩子,只要她拿定主意的事情别人很难改变什么,因此夫妻俩早年没少吵架。
后来祝光明就学聪明了,既然宁想想管,那就让她管好了,所以他们在生意上分工分得足够明确。而教育方面没有可划分的余地,宁想看祝光明既没期许也没想法,便独自将大权揽去。
祝光明看着祝池笔直地向上生长,性格好、成绩优异,挑不出毛病。在他所见的事实和宁想大道理的灌输下,他一度改变原先的想法,认为宁想的教育理念是正确的,所以才彻底放手,不再干涉。
上车后祝光明才缓缓开口:“儿子,发生什么了……能跟爸爸说说么?”
祝池摇了摇头,不想说。
说白了祝光明也是宁想的帮凶,那点温热并不足以融化这些年的隔膜,他不能将信任完全托付于他。
“不想说就算了,”其实祝光明已然猜到七八分,宁想和他念叨过竞赛和住校的事,“你妈这个人就是比较固执,我也领教过。”
祝池抬起头,这是他第一次听祝光明说宁想的不是。
“但没办法啊,我没法改变她,总不能一直吵架吵到离婚,吵到家庭破裂吧。”祝光明故作轻松地耸肩,车开得很缓,平稳得让祝池试着从一路颠簸中静下来。
“所以你就选择妥协,选择忍让?”祝池问。
“那也不,”祝光明摇摇头,“是让自己独立起来,然后在其中找到一个平衡。”
平衡?祝池不解地看向他。
“跟你这样说吧,就像现在经营悦卡,我负责盯设计,你妈负责盯门店,所以你总没法儿在一个地方见着我俩。”祝光明打了一圈方向盘,车辆左转进入东阳路,视野更加开阔。
“你妈在销售方面有心得,但服装设计方面我比她要精通,这方面她是外行,所以没办法指手画脚什么。我俩达不成一致干脆在各自的领域办好各自的事,合作得很愉快,工作开展得也比之前顺利得多,这就是我和她之间的平衡。”
“我举这个例子是想说,如果你不想按照你妈的路子来,不一定要跟她硬碰硬,也不一定要跟她对着干,这样你疼她也疼。没法说服她就先让自己变强,变得足够独立,”祝光明说,“等你成年了,难不成她还能干涉你一辈子,那时候你都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一年能见几面都不好说。”
祝光明看得真开啊,祝池张口结舌。他真搞不懂祝光明和宁想的婚姻是怎么坚持到现在的。
听起来根本矛盾似乎没解决,但他老爹这些年好像过得不错,像是跟自己和解了似的。
“可在我听来,你们真挺不和的。”祝池说。
“那也不,”祝光明又笑了两声,“我和你妈既然能走到一起,那必然身上是有很多对方欣赏的点在的,而且贫贱夫妻百日恩,我和你妈是从苦日子里共患难过来的。只是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有观念偏差太正常了,就是你妈对你的要求我有时也觉得挺不合理的。”
“那你怎么不提出来?”
“不是说了嘛,我改变不了你妈,说了又要吵,干脆就不说了。”祝光明说,“我还以为你挺受用她那一套的。”
嗯?哪里看出他受用了???
祝池又细细想了想……好吧,还真是,都怪他伪装得太好。
他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心情却莫名松快了些。
车辆从东阳路驶入城区,周围变得灯火通明起来,窗外的轮廓也逐渐清晰、熟悉。
祝光明终于敛去嬉笑的神色,又说:“说了半天,但你现在这个年纪终归是太小,需要时间去成长、沉淀、独立,所以再等一等,等雏鸟的羽翼长开,蜕变成雄鹰的那一刻,就什么笼子也关不住了。”
祝光明的话深深地烙在祝池心里。
也是。或许到了那一天,他和宋时都有能力去独当一面,有能力去抵御外界的一切杂音,无论是宁想还是别人都没法阻拦他们。
所有等待,都是为了更好的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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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两句话,却如同巨型火药桶一般在宋时面前炸开。
炸得他有些发懵,他无法相信这些话是祝池能说出来的。
他忍不住发消息询问。
可发出去好几条后面都跟着一个扎眼的红色感叹号,显然,对方已经删除了他的好友。
所以他这是……被断崖式分手了???
不行,他不接受。
迫于学校的强制要求,下午的交流论坛宋时还是出席了。不过发完言他整个人心思就已经不在这里,整场都跟坐牢一般,心猿意马,什么也听不进去。
回去后宋时第一时间飞奔到贺景阳家,一问贺景阳,才知道祝池并非转学而是去了他舅舅家,这和微信上的表述有出入。
宋时觉得不对劲,又煎熬地等了一天,可直到假期结束对方也没能现身。
到了学校才发现,祝池的座位已经清空了,于是他们这才意识到——
祝池可能是真转学了。
他从天而降,又不辞而别。
第94章
一个人的来临和离开都不会掀起多大的波浪, 一班只在头几天议论了一阵子,接着课还是继续上,试还会继续考。
只是问数学题的第一人选不得不换了人, 年级第一又变得毫无悬念。赌场散了,cp群日渐冷清,学习交流中心更加寡言, 从一中大门到满庭芳园的路上,四个人缩减到三个……
一切似乎回到了从前, 一切又似乎再也回不去了。
这些天贺景阳每天都会问柳琴同样的问题——祝池转到哪个学校去了。可惜柳琴也不清楚。
宁想只说高考是人生中的大事, 她做母亲的完全不管还是过意不去, 于是决定这一年半放下手头的工作,以儿子的学业为重,又感谢好友这段时间以来对祝池的照顾,其它就什么也没说了。
本来石丽那件事闹下来柳琴心里就愧疚, 尽管不舍, 但理智分析下来她觉得祝池转回去也是好事。有亲妈照顾, 而且临川的教育资源更好,她没理由劝人留下。
贺景阳问柳琴, 宋时就问贺景阳,同样每日一问, 未曾中断,以至于到后面贺景阳问完便会主动跟宋时报备。只是他们每次得到的都是纹丝不动的三个字——“不清楚”。
祝池像是失联了一般,他的所有消息被封锁, 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儿,又会不会再回来。
临川那么大,究竟哪里才能找到他?
外国语学校的校门和一中一样气派,属于这里的top高中, 多少人挤破头皮都想进来,不过它门槛高,想中途转进来更是难上登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