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几番辗转,才成了这崇阳书院的山长。
  苏逸心中唏嘘。光是那讲郎的诗才,就可见不一般,更别提这位乡试第三。
  其他入学的新生也都终于到齐,站在后方盯着前方的几人看。
  山长或许还是有要事,行完了拜师礼,教诲了他们几句读书做人的道理,便让斋夫带着他们出去了。
  苏逸一直仔细的听讲。
  他初来乍到,许多事情都不懂。
  就比方说他们书院的分班,倒有些像上学时候的快慢班。
  像他们这些新来的,就是在慢班,也就是外舍,要是后来考试考得好,就能进入内舍,每个月还会发钱,再好就在升上舍。
  当然,这也算是书院出名的好处,官衙的拨款是真正落到了他们的身上,食宿免费,勤工俭学,补贴帮助,一个都没落下,苏逸心中大为震撼。
  怪不得想读书当官的书生这么多。
  至于考试,和现代也无差,基本上就是周考和月考,季考。
  具体谁出题,根据考试规模,出什么,一般也是根据学习进度来。
  苏逸他年少时读书,便在山河四省,难免是他这种学霸,也被这两种制度压榨了个十乘十。
  钱是没有的,学是必须要上的,考不好是要被扔进慢班的,只不过苏逸从来没有退出过前两名就是了。
  约莫有一炷香的时间,他们这些新入学的童生拿了书本,来了外舍讲堂,左右两侧是厢房,庭院中对称栽着两棵梅树,格外雅致。
  苏逸进了讲堂里,选了一桌不显眼的案角坐下,大屋子坐北朝南,独栋一间,厅堂高大宽敞,目测和a大的小讲堂差不多大小,中间并无立柱支撑,四面采光极好,眼下众人都是埋头读书,只听到翻书时的沙沙声。
  苏逸掏出《孟子集注》,对着《孟子》对看。
  这本是四书中最难学的一本。
  要想学通透了,没个两年三载的下不来。
  除非文曲星下凡。
  一来记性好,二来肯吃苦耐劳,三来考运极佳。
  否则凡人的一辈子搭进去,都不一定能博得个秀才的名号。
  这会儿苏逸刚学完一篇文章,还未消化,指尖点在书角,又轻轻卷起,展开,不一会书角便翘起边。
  他正沉思着,却意识到自己又开始卷了书页边角,又想起来谢明眴。
  “多大的人了,还跟小学生学卷书角?”
  这句话像是刻在苏逸脑子似的,一旦触发特定场景,他便根本控制不住自己想起他。
  谢明眴总喜欢用大人的口语,实际上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可是苏逸那个时候很听话,基本上不会反驳。
  他会压平书角,很安静的停下手上动作,仰头看着,那眼神像是在对谢明眴说,我不卷书角了,奖励有吗?
  那不就是在伸手要谢明眴抱他,亲他么,也实在怨不得谢明眴老像在逗小朋友一样逗他。
  想到这,苏逸眼睛里多了一抹笑,抛却诸多繁杂,又重新将心神放回到书上。
  他学起习来,什么都能抛诸耳后。于他而言,入定境界才是他学习的利器,高度的专注会让他忘了一切事情,然后便是长达数个小时的浑然忘我,等到讲郎进了屋,苏逸才被那一声清亮的声音唤回,来人正是张秀才。
  张允贤出身国子监贡监,并非凭借父荫捐官,而是靠着自己的真才实学,从县学中数百名考生脱颖而出,进了国子监。
  为何来做这书院讲郎,具体原因不太清楚,但料想张秀才这不争不抢的性格,许是官场上受人欺负,这才一怒之下来了他们县学罢。
  苏逸预习了大半,本来还觉得课上能轻松点,谁知上来第一篇讲的不是苏逸预习那篇。
  古人的之乎者也,也多亏了苏博士三年便是念这个的,好歹还能听明白,但是他又要一边对照着书,一边又要自己理解,在短短十分钟,苏逸便放弃了对照书的学法,而是一味的听张秀才讲课,至于听到不懂的地方,便在书本留白的地方记上,留着课后再读。
  苏逸半个时辰前就意识到同窗早都学过一遍,这些课听起来皆是得心应手,而自己同他们差距甚大,但却半点不慌,对于他们投来打量的目光也是丝毫不顾,任凭自己学自己的。
  这节课一连讲了一个半时辰,才终于熬到钟声响起。
  苏逸紧绷了一上午,眉头才松开一点。
  收拾干净自己的书案,起身先去用竹筒接了水,又排队取了食盒,找到了堂后一处亭台,算是个僻静之所。
  他并不在意那些叽喳围成一团的学子,也不打算找圈子。
  他那些年就这么过来了,向来是头孤狼,倒是不差这一两个好友。
  苏逸吃饭速度很快,回了讲堂,打算将今天上午讲的全背下来,他记忆力好,不过半个时辰,就能生涩的连背下来,又读了两遍,又接着背集注,上课时不懂得笔记,也被他一一对照,两个时辰就背的一字不落。
  其他人不知他一下午就背完了他们五六天的内容,苏逸也不觉得自己比别人快多少,只觉得危机感极重,又往后多预习了两篇。
  直到天色将黑,他们到了吃晚饭的时间,苏逸学的正起劲,贸然被人打断,不由得眉头一皱,打算不去吃了。却听见外面有人喊:“苏逸,有人找。”
  苏逸起身,穿过人流,临近书院大门,这才看见不远处灯下站着的人,谢明眴瞧着他又愣神,快走两步,晃了晃手:“小雪人,回神。”
  “没走神”,苏逸上前,接过饭盒:“你还生着病,多跑这一趟做什么。是不是苏月念叨你了?”
  “我可没见过他什么时候这么乖过,”谢明眴进不去书院,两个人就回了马车上,谢明眴支着胳膊看他吃饭:“你是不是同他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就是吵了两句”,苏逸闷头吃饭。
  “孩子还小,吵他做什么?”
  苏逸听见这话,不由得白了他一眼:“小了不吵大了才敢跟你动手。”
  “学的累么?”谢明眴闷声笑了好一会,又拨了拨他落下的发丝,掖到耳后:“学不会也没事,吃饱饭,累了就休息,别给自己那么大压力。”
  “就是因为有你这样的在旁边吹风,考不上学的人才多”,苏逸脑袋晕晕的,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看着有荤有素的饭菜,尽量又塞了一口:“我吃的不多,这么多菜,你怕不是要将我当猪喂。”
  “当猪喂就好了,不见得你这么瘦了。”谢明眴掐着晚饭的点来,就是知道苏逸这脾性:“我不来,是不是又不打算吃了?”
  “没有,我刚打算去吃,你就来了”,苏逸不由得伸手轻蹭了一下鼻尖,声音越说越小,他抓紧扒了两口饭,放下筷子:“你别下来了,天黑的快,我要回去学会儿,今天刚到,东西还没学通透。”
  谢明眴合了盖子,在人将要走前扯住他的袖子:“苏逸。”
  苏逸听见这一声,浑身过电似的,僵在原地。
  谢明眴哑笑,将人扯近了些:“从头到尾没问我为什么来,我还想着好好道个歉,你也没给我机会。”
  “道什么歉,你又没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苏逸鼻头一酸,低垂着眉眼:“况且要真的论起来,不是我触了你的霉头?”
  苏逸那双眼睛含着一汪水,看的谢明眴心又一紧:“不是霉头,我只是有点怕。”
  “死过一次了,还没习惯?”
  苏逸就跟开完笑似的,就被人箍着腰,抱住:“没有下次了,我们都不说了。”
  苏逸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他畏惧那个字眼。
  “谢明眴,你不该怕死的。”
  “我不怕死,”谢明眴力道又大了些,似乎是无意识的:“我怕没有你。”
  “......没有谁,这日子都是照常过”苏逸没去揉他的头:“我死了,只是少了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错了,”苏逸感到自己腰上一热,察觉到谢明眴哭了,顿时有些着急,可是还未动,就听他说:“是谢明眴的魂,一块跟着死了。”
  第7章
  因为谢明眴那个混球夜里的一番话,苏逸晚课自习的时候,便走了三次神。
  他回想自己上高中的那段时间,要是拿这副状态,还怎么考得上大学?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谢明眴就是个乱人心的妖精。
  第二日钟声响起,苏逸眼睛微睁,半眯着眼,又急忙漱口,潦草的穿了衣,趁着讲郎还未赶到书屋门前,溜进了门,翻开昨日预习的书就是一阵朗诵。
  六七年的研究生和博士,让他读的完全忘了规律和作息。早晨是不起的,夜里是不睡的,非要熬了一个又一个的轮回,那才叫罢休。
  苏逸睡了一觉,想清楚明白很多事儿,包括昨天晚上预习的那两篇课文,又分了半点心神给谢明眴。
  他得找个时间好好跟谢明眴讲清楚,如今正是考学的关键时刻,哪里分得出闲心同他谈情说爱。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