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苏逸应了一声。
  “有个问题我很想知道。”
  “那便问。”
  谢明眴看着苏逸垂下的眼睫:“我想问的是,如果我没穿过来,你的冬天怎么办?”
  苏逸一口饮尽尽茶水:“没你我也照样活,又不是不过了。”
  谢明眴没反驳,接过他喝干净的茶杯,手指摩挲着湿润的圈口,学着样子给自己也倒了杯,齿间咬住杯壁,一口饮尽。
  “可是没你,我的确会死。”
  就这一句话,让原本升温的氛围瞬间降至冰点。
  谢明眴亲手为他烫的茶也慢慢降温。
  那人没再说什么,推了门出去,关门声轻到几乎微不可察。
  但是苏逸沾了墨水的笔仍旧一顿,墨点染上纸,洇透,昭示着他心中的不平静。
  ——
  谢明眴染了风寒,这两天窝在自己房间,就连自己亲口许下的乔迁宴,也是没影了,更没送苏逸去考试。
  苏月收了东西,眼神游移间瞥见自家少爷失神地望着谢明眴的房门,试探着问:“少爷,这两天和谢公子吵架了吗?”
  “瞎猜什么,我跟他有什么可吵的”,苏逸一笑:“别瞎想。上车吧,再不走来不及了。”
  苏月却不信,跟着他上了马车:“我不是瞎猜!谢明眴那家伙,平日里恨不得眼睛能住你身上,你倒是看看,这两天统共才和你说了几句话?更何况你这一去,就是半个月回不来,他倒好,连出来送一送都不愿意。”
  “他病了。”
  苏逸声音有些许的哑,马车颠簸,震得他心也有些疼:“叫他多休息休息也好。”
  “那也不差这一两刻吧。”
  苏月撇了撇嘴:“我不想和他呆在一起,想陪着少爷你。他平日里除了好言好语的阴阳怪气,就是那张一成不变的笑脸,看着就叫人心里来气。”
  “浑话,”苏逸面色不大好:“阿月,他对你不差,有好东西也念叨着你,平日里哪有冲你发过脾气?你总在明里暗里欺负他好脾气,一成不变的笑又如何?也好过别人两面三刀。”
  “少爷,”苏月被这劈头盖脸一顿数落骂的没回过神:“您怎么冲着他说话了。”
  “我帮理不帮亲。”
  书院离家其实不远,隔了四五条街,拐了两个弯儿,车就停在了书院大门口。苏逸接过自己的书,下了马车:“你且回去吧,他还病着,少不了人照顾。”
  苏月还想说什么,就被人敲了一下脑袋:“下次回来,再叫我听见你说这些话,小心我拿鞭子抽的你皮开肉绽,非要长了记性不成。”
  “是......”苏月捧着被敲疼了的脑门:“少爷,你也要保重身体,别学的太用功了,我等你回来。”
  “路上慢点。”
  苏逸嘱咐:“回去路上捎两包蜜饯和话本给谢明眴,药苦嘴,他不知还有多久才好,少不了喝药。卧病又不能出门,买些话本有趣些”
  苏月小声嘀咕一声,应了,然后这才叫人驾着马车往来的那条路拐回去。
  苏逸望着周围三两书生,皆是穿着青浦布衣,书生衣饰,这书院属于官学,由政府管理,包括山长的选派,讲学内容的选定,就和现在以考试为中心的教学类似。
  书院大门其势恢宏,位于十二节台阶之上,门两侧摆放着汉白玉抱鼓石,背面雕刻梅兰竹菊,寓意一路清廉。侯瑾告诉他,这处书院是前内阁首辅周泽正来崇阳讲学时所居住的地方,大门两侧悬挂的,便是他亲手撰写的对联,题的是“惟楚有才,于斯为盛”,寓意书院人才辈出,珠联璧合。
  并无人接引他进去,苏逸叫人通报过后,只能安静的站在书院外等。
  他望着十二级青石阶发怔,那对吊着梅兰竹菊的汉白玉抱鼓石倒有些像四个板着脸的教书先生。
  他正数到第七片瓦当上的卷云纹,身后忽然传来声嗤笑。
  “苏公子莫不是被石阶吓着了?”
  蓝衫少年摇着折扇晃过来,“在下李砚,家父是刑部...”
  “李公子。”
  斋夫抱着书箱从旁经过,凉凉插话:“上回您对着楹联念成'惟楚有菜',山长可说了,今年再背错一字,就请令尊来听讲学。”
  苏逸忍笑忍得肩头微颤。那楹联分明是“惟楚有才,于斯为盛。”
  那蓝衣少年表情无奈,冲他挥了挥手:“得得得!总得给我时间,让我好好背背吧!”
  他的话音落下,又看向了苏逸:“嘿,有缘再会喽!”
  此刻被阳光镀了层金,倒似在冲他眨眼。
  斋夫看着蓝衣少年远去的身影,叹气似的的摇了摇头,领着苏逸进了门。
  斋夫带他去找讲郎,苏逸仔细打量着书院内,白墙青瓦,书画字拓,威仪大方。
  进了厢房,讲郎张允贤坐在小岸前的麻席上,表情冷淡的抬头看他:“坐吧。”
  苏逸轻点头,学着对方,合规矩的坐下,看着他手里翻动着纸张,又认真的听他絮叨:“读过的书不多,但根基尚可……四书没念完,按道理是不许收录的,经学未通,更别提制艺,书院的进度不好赶……这首诗写的倒不错,剩下的两篇只能算得上平平无奇,算不上顶好,我还需再考你一考。”
  苏逸认真的点了点头,表示没问题:“请先生考校。”
  他心中紧张,讲郎倒也并非不近人情。
  张允贤手里捏着举荐信,心中早已有底,考察只不过是走走过场罢了。
  考了几篇他诗词歌赋,对子,本就平平无奇,没什么出彩的地方,但意外多嘴添了一句,却意外的发现苏逸表判答的极为有理。
  寥寥数字,字字有理。
  又多问了两句才发现,学了两本四书,竟然只用了两月,便学了个粗略。他心下不得暗自感叹,莫非是文曲星转世?
  讲郎并未多过为难他。
  虽说每年的入学,上百名的学生前来面试,录取的不过十来人,但是这十来人中,已经是顶顶好的了。
  苏逸并非最过出彩的那个。
  但是言行举止,都格外有规矩,又聪明,虽然现如今相比于他人有些落后,但颇有大家风范,相信多学几日便一定能超过书院中的大部分人。
  讲郎同他大致说了说书院的规矩,便让斋夫带着她下去,自己去找山长汇报今年收录学生。
  苏逸心里暗自长舒了口气。
  他被人领着去书阁领书,又恰巧碰见两名新生,看起来和他年纪一般大。
  斋夫叫苏逸取了行李和书,跟着那两名新生前往寝舍,说完就扬长而去,只剩下了三人面面相觑。
  第6章
  苏逸仔细打量着在他前方那两位书童,两人相貌都不差,算的是耐看,比不过谢明眴的一眼惊艳。
  藏书阁的管书发了他们三人一人一套四书章句,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又同他们讲借书的细节。
  苏逸听的仔细,捧了东西出门的时候,却突然发现外面落了小雨。
  他怕淋湿怀里的书,蒙着头将书包裹的严严实实,寻着记忆往寝舍的方向跑去。
  幸亏他跑得快,身上只落了几滴小雨,他的衣裳也没湿,进了房舍,大致扫了一眼,意外觉得住宿环境不错。
  虽然是大通铺,但是在干净整洁,他挑了个相对人少的房间,找了个角落将书放下,主动同房间的其他同窗交换打招呼,得了回应,话题结束后便缄默不语,安静的坐在床上翻看那套四书章句。
  书中的东西晦涩,只消片刻他脑袋里便晕乎乎的,突然却被一声呼唤叫住神:“苏兄!”
  他寻着声音抬眼望去,却发现侯瑾站在不远处,他急忙合了书,跑去门外,拱手:“侯兄,好久不见。”
  “面试还算顺利吗?”
  候瑾并未等苏逸说完话,他算是自言自语:“张秀才向来不会为难人,苏兄文采斐然,为人处事落落大方,自然不必忧心。”
  “多亏了侯兄吉言,一切顺利。”
  苏逸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两人说了些闲话,苏逸就听到旁边有人在叫他。
  候瑾一拍脑门:“瞧瞧我这记性,新入学的童生要向山长行拜师礼,迟到不得。”
  苏逸被人推搡着,一起往西书堂的方向去。
  等到他们见到山长的面,苏逸才察觉这人的眼熟,他几乎算得上是讶异:“刘掌柜?”
  山长明显愣了一下,轻轻冲他摇了摇头:“你说的可是唤书斋的当家刘海詹?那是我的亲胞弟。”
  竟是双胞胎!
  苏逸为自己刚刚的失礼道歉。
  山长刘海梧摆了摆手,看起来甚是和蔼:“对我们两个不熟的人的确会认错,不怪你。”
  听人说,这位山长可是乡试前几名。
  幼时遣词成句,文采斐然,更是通达情理,后来乡试榜上有名,更得众人称羡。
  却没曾想家中出了变故,母亲因病亡故,这才守丧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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