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说罢,简秀自嘲着回味着这段安排,中央军校的实战科教官和一个选修课教授,这简直有悖于军校便于整齐管理常态化的安排。
一切都不合逻辑,所有都不符常理,这不是浪漫动人的爱情,这是精心策划的阴谋,对于人类来说,生命的质量可有可无,可利用者没有什么是不可利用的。
文明更迭,现今因为所谓的人权,便是建立于此等骸骨之上,千万人复往矣。
简秀:“蔚起,你知道谁会比我们更早知晓信息素百分之百契合度的真相吗?”
他浑身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反复深呼吸,强迫自己克制住自己身体一切可能发生的不受控制的生理行为。
简秀反复告诉自己,不要哭,不要害怕,不要恐惧,不要颤抖,不要厌恶,要笑,要冷静,要接纳,要理解,要平静……
“如你所见,我有精神海方面的重症缺陷疾病,在此之前,我和你一样,是s级。”他注视着那双凤眸,竭尽全力的从其中汲取着一点可以支撑的力量,“由于这个原因,我的精神海在逐渐萎缩坏死,哪怕用一切现代的医疗手段,也只是为我暂时保持住了大脑神经元的活性,在这个以精神海为发展的时代——”
他冷声道:“我无异于一个命不久矣的半残脑瘫。”
蔚起停下了动作,他默默倾听着,神情依旧。
不知为什么,他有一种预感,倘若此刻的他袒露一丝一毫的厌恶、反感、甚至同情,乃至于怜悯……都会如一片零星的雪飘然,落下,如最后一片引发雪崩的雪花,将眼前的简秀压垮。
愈是真实,便愈是沉重。
简秀:“而针对我的治疗团队,曾经提出过一个可行性最高的治疗方案,众所周知……abo三性精神海差别不大,但alpha与omega的结合却可以借助信息素契合匹配,而通过深入的标记,高契合度精神疏导,分担失控风险。”
“所以,我的情况,是否可以在这个前提条件下,辅助医疗科技手段,而缓解我这个行将就木的残废呢?”他一字一句的说着,“之前,我妈妈非常不安,因为我是个omega,她不相信人性,更难以接受把我交给一个要被强制锁死在一个孱弱omega身边、被迫成为囚徒的alpha。”
“她甚至也考虑过悔婚,寻找一个社会地位远低于简家的alpha与我绑定,那个可悲的alpha的自由意志与反抗都可以被强权所压制,上校,您知道吗?这与婚姻无关,与爱情无关,甚至与稳定无关。”
简秀弯下腰,凑近了端坐于原地的蔚起,几乎与曾在教室里压附身的蔚起姿态重合。
“她只是在找一份听话的药而已。”
蔚起松开了手,拍了拍花花,蔚花花有些焦虑的抖了抖毛,飞快地窜下了蔚起的怀抱,跑远了。
“她很爱你。”蔚起如是说道。
“她爱我。”简秀呼吸清浅,“但她同时也教我博爱、自由、善良、公理,平等。”
他的母亲,颜姝,一个在寻常社会视野里应该温柔善良的omega,一个在她学生眼底德高望重的学术专家,拥有颜家与简家一半实际掌权的夫人,怀着一种怎样冷静的模式,来为简秀精挑细选可牺牲的“药”呢?
简秀:“我的妈妈……不,不止是她,而是整个简家,本来还在顾虑,顾虑我身为一个孱弱多病的omega在这双性结合中易被压制的天然劣势,可是蔚起,我们二次分化了。”
他的眼底有光流转:“而你我,信息素的契合度……又偏偏是百分之百。”
蔚起轻声想要打断他:“简秀……”
热气弥漫,简秀右侧的眼瞳里溢出了一粒清澈的碎光,是泪。
他说:“蔚起,所有人都在利用你。”
最后一片雪花落下,雪崩刹那间倾覆而下,有什么被彻底的割裂开来,世界被凄厉惨烈地划拉开了一刀,巨大的沟壑裂口号哭着惊风掠过峡谷的声音,错开了一切完整与契合。
完整的泪珠在下坠的过程中冷却,然后砸落在蔚起的手上,分崩离析成碎开的水珠,有点凉,令他的指尖微颤了一下。
“因为是你,因为你是蔚起,是蔚家的孩子,是战功赫赫的军人,于公于私,你不是任何一个好拿捏的、可抹去的尘埃,所以这场利用充斥着诱导与推动,包装成爱的名义,使得所有人都觉得自己不是凶手。”
蔚家的让步、星联的默许、简家的推动,还有,还有……简秀细数着罪名,还有他的贪婪。
简秀:“上校,关于我的示弱……我现在可以向您解答了,愧疚是真的,希冀是真的,负罪也是真的。”
毕竟,他的存在,就是对蔚起的利用。
真的有人会相信吗?简秀想,真的会有人相信,他迟迟不曾诉至于言表的真相,只是贪心而已,会有人相信、哪怕没有相互吸引的信息素,没有濒临垂死的诱因,简秀会真的爱上蔚起吗?
毫无阴霾,绝无欺瞒,真挚纯粹得一尘不染。
简秀想,不会的。
因为,他自己也不相信。
不可证伪者用再多华丽词藻堆砌都是不可证伪,嫌疑既存,哪怕他一切的感情冲击,心绪跳动,为之牺牲,都可以轻而易举被更实际的情况所解释。
对于人类这一种诞生并延续于求生意志中的高等智慧生物来说,贪婪与卑劣构筑了起点,奉献与高尚推动了来路,自私是本能,自证是本性;本能难控,本性难移。
如果不是现在遇见蔚起就好了。
缄默如死。
“简秀。”蔚起却突然出声问道,“我是不是……见过你?”
第70章
蔚上校的转折太过恰好, 撞上了简秀方才的臆想,又太过生硬,与方才所讨论的前言内容关系不大, 几乎断层。
方才还能言善辩的简教授不由自主的结巴:“什, 什么?”
“不, 没什么。”蔚起止住了这个看似南辕北辙的话题, “你先冷静一点,需要喝点水吗?”
简秀对于蔚起的反应有些愕然:“蔚起, 你是不是听不懂我刚才在说——”
“所以你认为我应该做什么呢?”蔚起浅淡的叹息, “我应该现在抱走花花, 然后摔门离开?是一句一句对你苛责?还是要我在一个孩子面前,否定深爱他的家庭为了救他而付诸的一切?”
“我……”简秀哑然。
气势弱下来的他下意识想后退一步,退开些距离, 却身型不稳,踉跄了一下, 被起身的蔚起迅速扶稳。
“我没有怜悯, 更谈不上自愿。”蔚起说着, “我同样认为,在我自愿与否的前提下, 轻易决定我的人生、我的意志,确实很难接受, 更难以谈所谓的原谅。”
简秀缩瑟了一下,想要悄悄挣脱开,但蔚起没有松开。
蔚起:“所以, 花店的偶遇确实是巧合。”
简秀唇角翕动,竟然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蔚起:“我告知你以前,你也是被安排的一部分?”
简秀:“和你无关。”
蔚起:“星联与蔚家愿意做出这么大的让步, 简家牺牲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简秀努力想挣脱束缚,他有些强自镇定的慌乱。
蔚起冷眸一扫,落在了简秀孱弱的肩上:“你?”
虽是询问,但更接近于陈述。
在蔚起的一句又一句反问中,简秀感觉自己浑身的力量都在被逐步抽离,他开始挣扎,可蔚起的手劲很巧,力道恰好,不轻不重,稳稳控制住他的肢体,却又不至于受伤。
“蔚起!”简秀乞求,“别说了……”
蔚起:“你的病,与星联有关?”
简秀霎时失语。
他不敢再多说任何一句话,蔚起从前期仿若无知的蛰伏中骤然撕开了一切,几乎是以一种上帝视角的绝对精准态度,捕捉到了每一寸真相的角落,连偏移狡辩的机会都没有给过简秀。
不能再说了,多说多错。
“……我是既得利益者。”他提醒着蔚起,他并不无辜。
简秀觉得自己像一个拙劣的罪犯,不够十恶不赦,也不够纯良无害,卡在一个尴尬的中间,不上不下。
蔚起同样提醒着简秀:“你还没有成为真正的既得利益者。”
“不,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简秀其实他已经不清楚自己该如何措辞了,但在知晓这一切之后,面对蔚起,愧疚都足以把他溺毙,更惶论辩驳。
“简秀,剥夺自由是错,漠视人权是错,强势压迫是错,这些你说的都没有问题。”蔚起打断了他,耐心道,“但你和你的家人,想求生,不是错误;你活着,更不是错误。”
蔚起的目光依然清醒如水,自始至终,他都保持着一种隔绝人性矛盾的寒凉:“如果你一定要和我谈人权,那么在我看来,你一直在混淆着你自己基本生命权和实际的问题所在,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会使得你这样想。 ”
莫名的,蔚起有种预感,眼前这位青年身上,这样浓厚的负罪感,并不应该仅仅只是源于这场荒唐的闹剧,甚至,也许并不源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