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他话音刚落,广场上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人们举杯相庆,整个碎叶城沉浸在一片欢乐和祥和之中。
  几乎与此同时,奉命回朝的阿史那献也回到了长安,他几乎没在家中停留,只匆匆沐浴更衣,就来到紫宸殿拜见李显。
  比起数年前他离开长安之前,李显的面色更差了,他说话的声音已经有些含糊,一些词句需要韦皇后来转达。但见到阿史那献时,他还是挣扎着挥手免了礼。
  “朕与爱卿皆为多年颠沛流离之人。”李显感慨地握住阿史那献的手,“虽说朕贵为九五之尊,执掌天下,但比起爱卿,朕还是差了许多。”
  阿史那献知道他此话的用意,但还是要试探性地问:“陛下这话,叫臣愧不敢当。还请陛下赐教。”
  “朕可没有你的儿子那样一个好孩子。”李显苦笑一声,指了指自己的头,“这些年,但凡头风发作,朕还要把李院判找进宫中,用他开出来的方子治病。”
  “犬子这点微末小伎,若能帮助到陛下,是他的荣幸。”阿史那献心中疑问万千,面上却不能表,还是低着头,等着李显的下一句话。
  果然,李显开口问道:
  “可你有这样一个好儿子,日后你要是和朕的皇妹有了孩子,这西突厥可汗的位置,你要留给谁呢?”
  第204章
  阿史那献呼吸一滞。
  这个问题暗藏玄机。
  论亲论贵, 皇帝自然会希望把西突厥可汗之位交给自己的亲外甥。但以洛北荡平西域,击退大食之功,做父亲的不予加赏, 反倒褫夺了他的继承权。只怕消息出了长安, 即刻就会在西域引起一场地震。
  皇帝的这个问题,是在测试他的忠心,还是在询问他的意见?
  “立嫡立长,国家传承之本。微臣不敢妄言。只是多年前承蒙皇恩,微臣已同洛北同往金山祭拜祖先, 以其为臣长子,共告天地与诸部。”
  阿史那献审慎地拿捏着语气:
  “西域动乱方平,以洛北之功勋能力, 尚不能定鼎乾坤,何况幼子乎?”
  “长安城中消息,陛下已经降诏复立重俊为太子。”
  即使洛北一再要求轻装简行, 回归长安的队伍也足足排出了两里多, 已经领了功勋准备回乡的士兵、河中、吐火罗和大食的使团以及护送他们礼物的仪仗队。洛北自己的卫队.....唐军的旗帜和乌特特勤的旗帜随风飘扬,几乎遮蔽了半个天空。
  和离开长安的时候不同,褚沅这次是带着风帽骑马走在队列之中,此刻她读过手中的一张字条, 又递给了洛北和张孝嵩。
  张孝嵩对褚沅能获取信息的效率和速度百思不得其解,终于一日, 他忍不住问褚沅:
  “我听洛将军说,郡君曾为女皇执掌情报机要,因而安乐公主和皇后用尽手段, 非要拿到你手中的情报网络不可。难道郡君竟在皇后和公主面前耍了花招?”
  褚沅掩唇一笑:“张御史这问题我可不敢回答。”她催马快走几步,移步到旁边去和前来的使者交谈了。
  张孝嵩只得再度把目光望向洛北:“洛将军可否为我解惑?”
  洛北本在远望终南山, 听到张孝嵩这话,才回头来看他:“孝嵩,一张情报信息的网络,岂是一张名单就可以移交的?”
  “可我们在军中审讯时,不总是在得到名单之后便停止么?”张孝嵩道。
  “是,可在军中,我们接下来的动作便是把名单上的人一网打尽。”
  洛北轻声道:
  “或杀或抓,不得遗漏。可安乐公主和皇后所做之事,却是要把这张网络据为己有。想想吧,孝嵩,这些人的司掌不同、消息来源不同、能各自被驱动的利益也不同……即使皇后和公主能在其中插入自己的人手,他们又能得到多少信任?”
  张孝嵩恍然大悟:“所以,安乐公主确实得到了那张网,可她手上那张网能发挥的力量不及女皇时代的百分之一。”
  “这也是为什么我们能对长安城中的一砖一石都了如执掌。”褚沅目送那使者打马去往远方,又回到他们身边:“虽然诏书已下,长安城中依旧一片混乱。如若张御史和洛将军应允,我要快马赶回城中,与我宫中的几个旧友见面。”
  张孝嵩颔首:“好,让洛将军派他的卫队护送你。”
  “不必,惊起太多注意,反而容易惹来麻烦。”褚沅摇了摇头:“只需派出一两个精干侍卫与我同行就好。”
  洛北轻轻一拍手:“这可真是难倒我了,我才把精干的将军们派往各地镇守。褚郡君,若蒙你不弃,我出发护送你回长安。”
  褚沅奇怪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见到洛北对她眨了眨左眼,便下意识地应允下来:
  “好。”
  “好,那我们轻装简行,先行入城。”洛北终于忍不住笑起来:“孝嵩,使团和仪仗,就拜托你了!”他说罢,挥手轻拍了一下褚沅的坐骑,自己也猛然催马,飞奔了出去。
  “哎!”张孝嵩本想拦他,但他看着眼前飞驰而去的洛北,忽而想起,他们这位主帅是精于奔袭,惯常驾马飞奔在草原、雪山和荒野之间的。
  叫他跟着慢悠悠的使团走了这许多路,怕是早就不耐烦了,能让他出去透个风,也是好事。
  想到此处,张孝嵩就没有再喊,只自顾自地从马鞍下抽出一本新得的诗集,合着马蹄慢悠悠的节奏,津津有味地读起来。
  九月的长安秋意正浓,洛北和褚沅一入城中,便被满城的金黄橙红迷了眼,朱雀大街上,商旅如织,曲江池畔,游人如梭。似乎长安城的繁华百世不改,万代不变。
  “劳烦阿兄在此地稍候。”褚沅带着洛北七绕八绕,绕到昆明池边一处繁华的楼阁之中。这楼阁有一片临水的露台,风景最好,坐在那里,正能看到几只白鸥在水面嬉戏。
  褚沅唤来店家,与他低声交待数句,店家应声而去,不一会儿,给洛北端出一只放着满绣锦缎布团的矮榻,又在矮榻前摆满一桌佳肴,请洛北享用:“若有不周之处,还请公子见谅。”
  “店家客气。”洛北对店家微微颔首,拎起桌上的八楞金瓶,望自己面前的白玉杯中倒满了一杯三勒浆,慢慢地自斟自饮起来。
  褚沅在暗处微微向他福了福身,就隐匿到人群之中去了。洛北知道她行事谨慎,也不往那边看一眼,只望着秋日里湛蓝的天空。
  “店家!”“店家!”
  几声此起彼伏的喊叫,打断了他难得的闲适。他坐直身体,抬头望去,只见十来个衣着华贵,呼朋唤友的青年贵胄正朝这边过来。在他们四周,也有十几个仆役围着他们跑来跑去。
  说话之间,已有人付了银钱,要包下这片临水露台宴游赏景。
  店家赔着笑:“几位贵客如蒙不弃,便留给小老儿的朋友一隅之地。他是来此等人的,小老儿若贸然将人赶走,叫他和人失散,总是不好。”
  洛北也站起身,微微拱手:“有劳。”
  那仆役尚在举棋不定,为首的一个贵胄子弟见洛北气度不凡,率先应下:“无妨,无妨,兄台,可要和我们一道宴饮否?”
  洛北摆了摆手,以示敬谢不敏。那人也没有再劝,说话间,那边的宴席已经开了起来。洛北侧耳听了一会儿,方知道这些人都是朝中高官家中的子侄,如今是一起出来赏秋的。
  “之涣!你这酒令可是输了,要么喝酒,要么做首诗来。”
  席上有人酒令落败,众人便一道起哄,那被称作“之涣”的少年也不怯场,将桌上的银错鎏金酒船端起,一饮而尽:“拿纸笔来!”
  仆役正要端上纸笔,却听马蹄声纷至沓来,一不留神,险些将手中纸笔打翻。
  不远处,一个肩上站着猎鹰的戎装青年打马朝这边闯来,他催马踏入淤泥之中,也不下马,只伸出胳膊,越过露台边的栏杆,高声叫:“喂!喂!取酒来。”
  那一众贵胄子弟都呆住了,不知道这闯入宴会中的无礼青年到底是什么人,怎敢这样伸手问人要酒。
  洛北也好奇地望过去,只觉得这人眉眼之间甚是眼熟。但他久在塞外,无心与长安城中的贵胄子弟来往,更兼褚沅惯常乘坐的车驾已经停在了门前——这大概意味着,褚沅与她宫中旧友的谈话就要结束了。他不愿出头,只在酒杯中又倒满了三勒浆。
  那名叫“之涣”的少年眼见众人都望了过去,心中有些不忿,便往银错鎏金的酒船中倒满了酒,又高声道:
  “诸位,既然无事,我们不妨行个新酒令,击鼓传酒,停到谁那里,就报出自己的门第及长辈的官品,官品高于上家者,就满饮一杯。如何?”
  一众贵胄子弟都齐声叫好,那名叫之涣的少年便持杯先行:“太原王氏,世祖为绛州刺史、父祖皆为县令。”
  洛北这才定睛看了一眼这名叫“王之涣”的少年人,他应当是移居绛州的太原王氏之后,算是王翰的族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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