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提到姚崇,洛北又想起另外一件事:“前几日我听几个禁军提起,姚崇被贬出京城,原因是他在女皇迁居上阳宫时痛哭不已,为张相公所不能容。可真有此事?”
  此事裴伷先也是在路上知道的:“听家人传闻,确有此事。如今朝野议论,说五大臣是排除异己。”
  “搞政治搞到这样自骄自满的地步,恐怕他们是被胜利冲昏了头。”洛北摇了摇头:“他们自以为掌握朝政,就可以高枕无忧,万事大吉了,却忘了一个最重要的人。”
  “谁?”
  “圣上。”
  纵然舟上除了他们之外并无旁人,身边除了浩浩汤汤的河水别无他物,洛北还是压低了声音:
  “伷先,这是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圣上冒天下之大不韪参与宫变,推翻自己的母亲,难道是为了当个处处受宰相掣肘的皇帝吗?”
  帝王心事鬼神不言,洛北这句话一下子点出要害。
  裴伷先也不免被吓得脸色一白:“公子的意思是,不要说张相公等现在不会上书要求处置武氏子弟,便是上了书,圣上也绝不会恩准。”
  “想要靠正常的政治手段扳倒他们,恐怕很难。”洛北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他是岐黄大家,平日不喜饮酒,此刻却是需要几杯薄酒帮助自己下定决心,“要从快从速,只有一个办法。杀了武三思。”
  “杀了......武三思?”裴伷先反应了过来,“公子的意思是:行刺?”
  “武家子弟之中,多的是趋炎附势的无能之辈。只有武三思称得上是彻头彻尾的野心家。他与宫中牵连甚多,又是圣上的亲家。”洛北斩钉截铁地道:“只要他一死,大局可定。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裴伷先听他语气,心中升起了一股不详的预感:“公子......不是打算亲自去吧?”
  “这样的事情,我也不是第一次做了。”洛北轻轻一笑,“放心,我晓得厉害。伷先,今日你我要在池边做出不欢而散的情状。之后我会搬出阿史那献将军的府邸,你处理完长安几个铺子的事情,就立刻回到洛阳的太子身边。”
  他这话的言下之意是要把裴伷先支开。裴伷先气得当场一拍桌子:“公子!当年我伯父裴炎之死便与武三思有关,我难道不想复仇吗?此等机密事情确实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可公子也不能单枪匹马地做成此事。”
  “船!”洛北见他情绪激动,几乎要在舟中起身,小船颠簸不平,忙将酒壶捞在手中。
  裴伷先也怕翻船,只得坐下来,脸上依旧是一片愤恨不平。
  洛北想了想,又温言劝道:“当年我杀突厥国权臣阿史德元珍,便是单枪匹马。伷先你......”
  裴伷先忍不住开口打断了他的话:“阿史德元珍?!他是公子所杀?当时他在突厥国的权势如日中天,却突然病死在西征西域的途中,不少人都很惋惜。默啜还亲自主持了他的葬礼,为他立碑。”
  洛北忍不住笑了:“就是默啜要他死。我不是说过么,没有几个君主是能容忍得下权臣的。”
  “可是当时公子应该刚到突厥不久吧?也才被默啜承认为阿史那家族的子弟不久。”裴伷先还有一句话隐而不发:当时洛北才十二岁,默啜怎么敢委派洛北这么个少年去做这么凶险的事情?
  “默啜知道阿史德元珍护卫极多,部族也骁勇,所以才出此下策。我那时候急需一个机会获取默啜的信任,就当了这枚棋子。”
  洛北从未同人说起这段往事,甚至连回忆都不常想起,此刻也不想多谈:“都过去了。现在伷先应当信我可以单枪匹马完成此事了吧?”
  裴伷先斩钉截铁地道:“我不拦公子,可公子也不要想将我排除在外。我与武三思的怨恨是家仇——我绝不能放过他。”
  洛北只得随他去。两人商定诸多细节,才一同下了船,各自分别。
  春三月,春闱将至,朝廷终于从洛阳迁都回了长安。沉寂一年之久的长安宫室和各部衙门,又迎来了勃勃生机。
  洛北也接到了调令,从七品的凉州参军升任为从六品上的兵部职方司员外郎。他到兵部的第一日,便去拜会兵部尚书张柬之。
  张柬之正忙着同人商议武举的事情,见到洛北来,只招呼他在屋内坐下。
  洛北等了一个多时辰,张柬之才得空和他说话:“洛北,你今日怎么来拜访?”
  “属下今日第一天到兵部来报道。按照礼节,应当来拜会主官。”洛北又给张柬之行了一礼。
  张柬之心喜他知进退,懂礼节,面上却故作谦逊:“何必这样客气。我听说你在凉州曾经替郭元振执掌机要,职方司主要负责的是天下舆图、镇戍、烽燧的管理,你也算鱼入大海了,我等着你施展所长。”
  “张相公谬赞了。”洛北不料他同自己打起了官腔,只得喏喏应付几句,就辞别回到了自己所在的职事堂中。
  他的顶头上司职方郎中是个喜欢说笑的人,见他一无所获地回来,不由得笑道:“怎么,张相公没说什么好话?”
  “没什么好话,也没什么坏话。”洛北躬身应答,殷切地替郎中手边添上茶水,“只说了几句要加勉励的话,就退了回来。我这准备了一肚子突厥、吐蕃边境的情况,都没派上用场。”
  职方郎中哈哈大笑:“你从凉州来,不知我们朝中的情况。圣上已经下了圣旨,要召还当时开罪二张而被贬谪的魏元忠回朝。魏元忠是平定徐敬业叛乱的功臣,又是圣上在东宫时的旧部。你说,这样的功勋,圣上要怎么安排呢?”
  “这,自然是要魏相公执掌兵部了。”洛北心中一凛,这一任命说明皇帝对五大臣的不信任已经到达了巅峰——所以他才会召回自己在东宫时的臣子。
  “这不就是了。所以张相公才什么都不和你说。这兵部的事情,他想说,也说不上话了。”职方郎中道。
  洛北低头应允,又趁机奉承上官几句,请他有空的时候到家中做客,心里却暗暗下了决心——诛杀武三思的事情,恐怕等不到准备万全了。
  第40章
  “这件事情不可再拖。”洛北返回府邸,就与裴伷先商议了起来。
  裴伷先已预先盘下了武三思府邸对面的酒楼,又派两个人日夜看守,观察武三思的动静。
  可自神龙政变,朝廷迁回长安以来,武三思就一改往日嚣张跋扈的风格,整日闭门谢客,唯独上朝和去府衙理事会离开他的府邸。
  “这个时机恐怕不太好找。”裴伷先仔仔细细地翻阅了数月以来的记录——他派去看守的人是两个突厥武士,他们都使用突厥文字,不怕泄密:“武三思出行,必是前呼后拥,在府里也是护卫重重。”
  洛北如今已经领受朝廷差事,是每日都要去衙门点卯的,抽不出时间再做伪装潜入的事情。可他又已打定主意不把更多人牵扯到这个阴谋中来,不想假手于人。
  他一时举棋不定,门外却传来下人通传,说宫中使者来访,请兵部员外郎洛北入宫觐见。
  洛北和裴伷先对视一眼,有些奇怪,兵部员外郎只是一个从六品上的官员,如今已是晚上,宫中会有什么急事找他:“伷先,你在这里不要妄动,我去看看动静。”
  洛北来到门口,街上明火执仗,站满了深夜出行的禁军,下仆已摆出香案和蒲团,他跪倒在地,恭迎宫中使者。
  “圣上口谕,宣兵部员外郎凉州洛北觐见。”
  这声音清润如玉,听着甚是耳熟。
  洛北抬起头一看,面前来宣旨的女官正笑意盈盈地盯着他,不是褚沅又是谁?
  褚沅一身绯服,斜髻金钿,神采飞扬:“洛公子,快换官服,同我一道入宫吧。”
  洛北依言换了官服,与她同乘一辆马车前往宫中。
  他自宫变之后,便没再见过这个妹妹,此刻看她已换上女官服色,不由得感慨万千:“没想到能再见褚女史。”
  “公子,圣上已经下旨,命我执掌宫中的内学馆,如今你该叫我褚学士了。”褚沅道。
  宫中内学馆是宫中藏书之地,也是教导皇子公主及宫女们的地方。
  当年,他们的曾祖父褚遂良便担任过李世民的弘文馆学士,如今褚沅再担任此职,也可谓是一种传承。
  “这是我的不是,我正月一过便离开了洛阳,回了长安。还未来得及恭喜褚学士。”洛北想了想,从腰间拿出一只荷包递给她,“这里头的东西,就送给褚学士作贺礼,如何?”
  褚沅解开荷包看了一眼,一只莹莹发亮的夜明珠安静地躺在袋中:“洛公子的贺礼便是拿这些金银珠宝来打发人?”
  “褚学士误会了,这是避尘珠。”洛北忙开口解释道,“佩戴此物在身,可以保证灰尘不侵,污秽不沾。要是褚学士不满意,开出单子来,我可以去找。”
  褚沅噗嗤一笑:“我不是真的要公子的东西。”她将荷包极珍惜地收在怀里:“圣上已经恩准上官姑姑和我们几位女官在宫外置办宅邸。公子到时候可要多来看望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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