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洛北有些无奈,他早听说这位王翰公子恃才傲物的个性,不想他却在这个时候发作起来,只得稍稍转圜了词句,对这群粟特人道:“王公子说,他不是贪图银钱的人,若是真有东西丢失,他可以拿银子出来谈。”
“这用银子可赔不了。”忽而一旁有个极有威严的老迈声音打断了这番对话,众粟特人闻言纷纷低头行礼,退在一边。
洛北抬头看去,那里站的是一位白发老者。这老者身材高大,肤色雪白,身着一件华丽的长袍,头戴高帽,腰间和脖间都挂着数条宝石饰物,显然是位高权重的人物。
裴伷先已经认出了此人就是阿罗憾,他率先低头行礼:“大萨保。”
洛北拽了一把王翰,叫他一起低头行礼:“见过金山郡公。”
“裴老板怎么在这里?”阿罗憾脸上露出惊讶神色,“您认识这个小贼?”
王翰听了这句话,倒没有因为阿罗憾话里的“小贼”二字跳起来,反倒是回头看了一眼裴伷先:“您就是前宰相裴炎的侄子,在西域富甲一方的大商人裴伷先?”
裴伷先笑了笑,他已经不习惯别人以“宰相裴炎的侄子”称呼他了:“我应当认识公子吗?”
王翰迫不及待地自我介绍:“不不不,我是太原王家的王翰,家里的香料生意便是和你往来,我一直久闻你大名,不知竟在此处遇上了!”
裴伷先自然也听过太原王翰风流才子的名声,他闻言点了点头,又问阿罗憾道:“请问大萨保,寺中是什么东西丢了?这位王公子家财万贯,绝非贪财之人。”
阿罗憾苦笑道:“裴老板,实不相瞒,王公子偷走的是我们供奉在祆神的圣坛上的一把宝刀。来年的赛祆大会上,是要拿这把刀施行法术的。”
“宝刀?什么宝刀?”王翰不明就里,“我只是路过此庙,见其中人头攒动,就来看看热闹。喝了几杯酒,在这里睡得半梦半醒,就被这帮胡人给赶起来了。我可从未听过什么宝刀,不要凭空污蔑我的清白!”
洛北和裴伷先对视一眼,他们都久在西域,熟悉祆教的“赛祆”风俗,这是祆教徒最为盛大的节日之一,需要祭祀圣火,杀猪宰羊,然后奏起各种乐器的歌舞,欢宴不停,以祈求祆神的赐福。
酬敬完祆神之后,再会有几位法力高强的“祆主”出来,拿过一把锋利无比的宝刀,当场把刀刺入腹中,让刀尖从后背穿出来,任由肠肚流血不止,再取圣火施展法术,把刀抽出,当即就会恢复原样。
但据他们所知,这个仪式中并没有要用固定的一把刀的说法。
洛北道:“教中风俗神圣,恐怕法器是不允许外人随意观看的吧?要是真如我这伙伴所说,他走进寺庙只喝了几杯水酒,恐怕他连见都没有见过此物。”
阿罗憾倒也没有打算偏袒自己人,他转头以粟特语斥问了那群粟特人几句,又道:“他们说,是看守圣物的海藏指认了这位王公子。”
“那海藏如今在何处?我愿意与他当面对质!”王翰怒道。
阿罗憾点了点头,挥手派遣一个侍者去找那海藏。那侍者飞奔而去,半响带着些怔愣回到了屋子里,抬头迷惑不解地看着一众人道:“海藏他......他死了。”
阿罗憾眉头紧紧皱起:“他怎么死的?”
“不知道,他一个人死在屋子里,房门都紧闭着,手边是那把带血的,带血的宝刀!”
第25章
众人一窝蜂地涌到屋子里去看。那名叫海藏的粟特人仰躺在地面上,怒目圆睁,正对着墙壁上高大的祆神塑像。一柄寒光闪闪的唐刀被丢在他身边的地上,不知疲倦的圣火在墙壁的神龛里熊熊地燃烧着。
“供奉圣火的人出了这样的事情,实在是不幸。”阿罗憾叹了口气,“来人,去禀报县衙门,请他们来调查此案。在场的诸位,你们谁也不能走。都留下来等待官府的发落。”
王翰冷笑一声:“哼,谁不知道你们打的主意,那洛阳令张昌仪可是女皇男宠二张兄弟的族亲,素来是认钱不认人的主。”
“有一次他得了一个姓薛的候补官员百两黄金,替这姓薛的在朝中求官,到了吏部又忘了他的全名,竟让吏部把八十多位姓薛的候补官员一起授了官职。”
“要是到了那个地方,凭借你们手中的银钱,还不能把白的说成黑的吗?”
这话说得有些诛心,连阿罗憾的脸色都变了。洛北忙出言安抚阿罗憾:“郡公,王公子一时失言,你不要放在心上。但此案确实与王公子无关。众人追着王公子出来的时候,海藏还活着,王公子被众目睽睽盯着,总不能分身去杀人、还刀吧?”
阿罗憾沉吟片刻:“诚如洛公子所言,我并不怀疑王公子杀人。但盗走宝刀一事确与王公子有关。而今宝刀就出现在海藏的死亡现场,我不能让王公子就这样离开。”
洛北说:“郡公,如果你把王公子扣在这里,才正中了杀人者的下怀。”他转头去问那一干胡商:“敢问海藏家里有什么亲人?”
一众胡商大都不认识这个气度非凡的少年是什么人,但他们都认识他背后的裴伷先——此人掌握着半条丝绸之路的财富,是丝路上首屈一指的富商之一。
几个人对视几眼,有个胡人站出来说:“他自己来中原经商,家里除了几个仆人就没有人了。平常也就喜欢和几个禁军在一块儿喝酒玩牌。”
洛北轻轻一笑,流金似的眼眸紧紧地盯着说话的人:“他平时也与洛阳县衙有往来吧?”
此人为他的目光所慑,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他......是,他也和几个县衙的人喝过酒。”
阿罗憾问:“这和海藏平日的交往有什么关系?”
洛北用汉话给他们解释:“其实此事从一开始就是海藏和洛阳县衙那些人设下的局。海藏知道王公子家财万贯,见他来到寺中,故意在他的酒中放入迷药,又诬陷他偷盗东西,就是为了把他关入洛阳县衙的大牢,好叫他的家里人拿钱财来赎。若你们不信,可以去找人验一下王公子杯中的酒是否有迷药。”
阿罗憾示意一个侍从跑步去办,又问洛北道:“若诚如公子所说,那又是谁杀了海藏呢?”
洛北摇了摇头:“这我可就猜不出来了,寺中人群来来往往,可能是仇家,也可能是债主,更大的可能是分赃不均的同伙。不过不论是谁,都与王公子无关。郡公,若你执意要留王公子去见洛阳官府,只会害得无辜之人身陷牢狱之中。”
正在阿罗憾不能决断的时候,那侍从匆忙来到人群之中,向他们道礼:“老爷们,我把王公子用的杯子取来了,取了一点点酒喂了小猫——”他向众人举起手中睡得香甜的猫咪,这结果已是不言而喻的了。
阿罗憾深深叹了口气,向洛北和王翰各道一礼:“请两位恕我不恭之罪。”
洛北摇了摇头,躬身还礼:“郡公言重了。”
阿罗憾看向裴伷先:“出了人命官司,此事是一定要向洛阳县衙报告的。裴老板,你是本寺的财主,也是我的朋友,也与这两位公子相熟,可否请你留下代为说明?”他似乎是怕裴伷先见怪,又补上了一句:“我保证会保护你的安全。”
裴伷先看了一眼洛北,见他微微点头,也随即应允:“既然是大萨保请求,我自当应允。”
洛北与裴伷先约定了再见的地点,便和王翰一起走出了祆寺。
此刻已是下午时分,林间微风吹拂,王翰绷着许久的神经终于缓解下来,不由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好险,好险,谁能想到为这一口酒闹出这么多事情来。”
“王公子,你出身世家大族,又富甲一方,何以这几次出游都是孤身一人?”洛北道,“若是有一群仆役前呼后拥的,这些人也不会肆无忌惮地来找你的麻烦。”
“实话说,我就是厌倦了那些人跟着的日子,才自己出来透透气的。谁想到遇到这样的祸事。”王翰说到此处,不由得好奇道,“对了,洛公子,你到底是什么人?裴伷先这样的传奇人物都对你服服帖帖.......”
“王公子误会了,我先前在凉州当参军的时候,救过裴伷先的性命。”洛北四处张望,想着找个话题把此事敷衍过去。
忽而他神色一动,一手从腰间抽出唐刀,一手推开王翰,反手一格,“叮”的一声脆响,一把短刀被他挡了下来。
那刺客从树后闪出,他身着黑衣,蒙着面,完全看不清模样,只见他身形矫健,见势不妙立马变招,他一脚后撤,一脚前点,身形如猎豹般扑向洛北。
洛北身形一动,如游龙穿梭,避开此击,又反手向此人刺去。那刺客也不示弱,两人便在林间交起手,两人都是高手,身形变换之间,只见剑影如织,刀光如电。
洛北很快注意到,这个刺客的刀法带着军中特色,一招招都是致人死地的杀招。他心念一动,翻身向刺客的咽喉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