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黑暗中,一双眼睛正定定地盯着他的方向。
饶是洛北见惯了大风大浪,此刻也不免惊得一颤。他定了定心神,重新吹亮火折子,往那边照了照。
是一尊托灯仕女铜像。
这座铜像约有半人高,被巧妙地嵌在洞窟的岩壁之上,仿佛与山石融为一体。她的面容雕刻得精致入微,眼眸深邃,镶着一对黑曜石——正是这东西的光辉被洛北当成了眼睛,把他吓了一跳。铜像的鼻梁高挺,唇线柔和,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抹恬静而神秘的微笑。
那雕像托着的灯盘里,有一支半粗的蜡烛尚未燃尽,洛北心下大喜,忙拿火折子在烛芯上一点,小小的洞窟内立刻充斥着一团温暖的光亮。
洛北在黑暗和潮湿的环境里待的太久,已经近乎精疲力尽。他靠在铜像边,越发觉得外袍湿漉漉地贴在身上,似乎每一滴水份都带走他的一点体力。
洛北咬咬牙,缓缓脱下湿透的外袍,露出被河水浸透的贴身衣物和精瘦的腰身。他把外袍罩在仕女的手臂上,靠铜像中的烟气热量蒸干衣裳。自己则靠在铜像后烘得微热的石壁上睡着了。
就在洛北即将沉入黑甜梦乡之际,几声连缀的“咔哒咔哒”声打破了这里的宁静。
洛北猛地惊醒,几乎是本能反应,立刻一口气吹灭了那支蜡烛。
借着铜像的掩护,他从洞窟边向下望——以一个神射手应有的目力,他看到一队擎着火把的影子正缓缓地向这边靠近。
有了火把的亮光,洛北才看清自己处在一个巨大的地下山洞中。两边各有一股河水自河道中奔涌而出,又顺着崖壁飞流而下,注入底部的深潭。潭水流向更深一层的地底,也是这群人走来的方向。
深潭中央是一块宽约三十步,长约四十步的石台,离洛北所处的地方约有二十丈高。石台上矗立着数十个雕刻精致的兽俑像,分别是石马、石羊、石虎等。洛北恍然大悟,这里应该就是吐谷浑部族迁移到凉州后所修筑的王族陵墓——“大可汗陵”。
这一队十来个人,各个头裹黑巾,身披白衣,沉默地从更深处的地方走上来。
走在最末尾的人系了一件暗红的披风,待最后一个人也站到平台上,他扣动了石虎身上的某个机关,刹那间机关转动的哒哒哒声再次响起,一道石门落在了后方的洞口上。水面同石台一起上升,很快就淹到了洛北所处的洞窟下方。
洛北怕他们发现自己,又往铜像后面缩了缩。他现在离这平台不过十几步的距离,只要顶着水流游一小段就能到达。他看着那人又按动石马鬃毛上的机关,当即顺着机关声音滑进了水中。
更高处的石门开了,队伍消失在石门深处。洛北趁此机会,一蹬崖壁,便顺当地扒住了石台的边缘。
他爬上石台,点亮火折子,向四周看了一眼,这里应当是天然形成的一处地下湖泊和洞穴,吐谷浑人开凿之后,才修建成如今开阔的样子。
此刻河水还在不断地向下流着,洛北在石马上摸了一摸,摸到一处凸起,便是一掰。
一阵细微的机扩声从近处传来。他不敢大意,立刻一按石马,飞身向一边的石柱上跃去。数支寒光羽箭从石马的身上射出,钉在了远处的石壁上。
洛北长出一口气,跳下石柱。正要再去试探机关的用法。他甫一落地,石马周围的地板又是一空,下方刀光森森,要是跌落其间,恐怕会被扎成刺猬。
洛北本想继续在兽俑上躲避,只是地板翻转不休,他也没有十足把握能在这些兽俑之间飞跃,只得再度吹灭火折子,进入水中,等待机关停下再重新回到石台上。
可就在这时,石门再度被人从外面打开了,那个红披风的人手持火把,站在门外,眼看石台地板翻转,便知道有人触动了机关。他冷笑了一声,穿过石门,走向门边一块水晶雕刻的石盘,用力扳动了一下,机关咔哒咔哒声再度响起——
洛北知道他是在启动新的机关好致自己于死地。他后退了一些,好让自己的双腿蹬在崖壁的岩石上找个支点。
而后他引弓搭箭,直把身上剩余三箭都射了出去——
在一片黑暗中,手持火把身披披风的人格外显眼。他眼看羽箭飞来,下意识要躲避,身形却慢了一步,被最后一支羽箭牢牢地钉在石壁上。
洛北快速游到石门边,爬上岸。他扫了一眼水晶石盘上古奥的鲜卑文字,却看到一条条水蛇露出水面。它们被这边的血腥气吸引,正往这边游来。
要是刚刚出手慢了一点,他一定会变成这些东西的盘中餐。
洛北看了一眼那红色披风的人,一拳砸在他的下巴上。那人立刻失去了意识,身子缓缓下滑,洛北将羽箭拔出,重新系在背上,又将此人捞起,拖在地上,向外走了出去。
石门在他们身后陡然关闭,将蛇和水潭都留在后面。洛北拖着此人走了不到半个时辰,便从神山附近的一处半人高的地穴里爬了出来。
戈壁滩上干爽的夜风一吹,洛北才长长地出了口气,此刻明月高悬,天色明亮。他将此人绑好,一边在戈壁滩上寻些草木枯枝,升起火来,一边在脑海中梳理着此行的成果。
他已经确信,吐谷浑部族中有人正在部署一个巨大的阴谋,在大可汗陵里穿行的这些人,绝对不是守墓或祭扫的人。但这个阴谋究竟是什么,他还需要更多的线索才能知道。比如,身边这个人的口供。
不过,当务之急是要和凉州的郭元振取得联系,尽快把姚崇这位当朝大佬送回安全的地方。洛北想了想,最终还是掏出一只玉质的短笛,在寂静的戈壁滩上吹了几个短音。
没过多久,一只金雕穿过夜空,落在他的肩上。
洛北摸了摸金雕光滑的毛发。在金雕长到半人高时,他就把它交给凉州城里最好的驯鹰人训练。往日出入草原,也带着它一道在附近撒欢。这一次也不例外。
只是他左找右找,除了在那人身上找出几张写着鲜卑文字和图形的纸张之外,也没翻出一点可以写字的东西,正在发愁的时候,不远的土包上跑来一个拿着火把和短刀的人。
第16章
洛北定睛一看:“阿米尔?你怎么在这里?”
他不提这句话还好,一提这句话阿米尔就是一肚子的苦水。他好容易用混着突厥话的汉话说了吐谷浑使者的事情,抬头却看到洛北身上沾着血,不由得大惊失色:
“师父,你这是怎么了?受伤了?”
“不是我的血,”洛北给他指了指躺在地上的人,“我酒醉难受,就出来走走,没想到在神山附近的地穴里看到了丹姆说到的那些人。我就跟着他们走了一段路.......”
他删繁就简地大概讲了讲自己在地下洞窟的冒险,避开自己种种“亵渎”神山的举动,听得阿米尔是瞠目结舌:“师父,这也太危险了!”
洛北摆了摆手:“这些都过去了,我们不要再谈。眼下最要紧的事情是,要撬开这个人的嘴,让他把他知道的内容都倒出来。”
河边微风吹拂,水流和缓。洛北喝了一点用树枝烧开的热水,又咬了几口阿米尔带来的干粮,披着斗篷,听着阿米尔用汉话审问犯人。
“你叫什么名字?做什么营生的?”
“我不是说过了,叫白一。是个老实本分的牧民,不知道怎么的被抓来了。就是神山上不准打猎,也没说神山附近不准走人吧。”
“前一晚,你在哪里游荡?”
“在家里啊,这大晚上的,还能在哪里?”
........
自此人被阿米尔用冷水泼醒,这来来回回的对话就发生了一遍又一遍。不论阿米尔如何询问,这个狡猾的对手总用一套方法搪塞,气得阿米尔满脸通红。
洛北见阿米尔又气得说不出话,快步走上前去,用力拔出了犯人肩上的羽箭。
那人被突如其来的痛楚吓得一懵,半晌才反应过来,怔怔地看着洛北。
洛北露出一个几近于冷酷的笑容,他用吐蕃语慢条斯理地说:“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觉得,你还能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阳吗?”
阿米尔不懂吐蕃语,他注意到,对面那个人的脸色一下子黯淡了下去。
“你和我都很清楚,你在地下想要放蛇咬死我的时候,我和你已经是不死不休了。现在唯一的问题是,你到底想怎么死?”
洛北抽出腰间的一把匕首,在他面前亮了亮:
“我曾经在雪域高原上住过不短的时间,我有的是办法可以折磨你几个时辰,甚至几天,再让你痛苦地,哀嚎着死去,然后把你残缺的尸首扔进烈火,让你的灵魂永世受到折磨。”
那人的脸色瞬间白了,他甚至下意识地咽了一口吐沫。
“或者,你可以对我们说实话,我保证给你个痛快。再把你的尸首按照习俗放在天葬台上,让你的灵魂得到安息。”洛北看着他,语气柔和,“只需要你把你知道的一切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