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洛北走在了所有人的最后,他回望了一眼黑黢黢的山洞,脚步微动,踢起一块石子。石子滚入洞中,在几声闷响之后,发出一声咕咚的落水声。
  这声响传到前方,人群立刻狐疑地回过头来,不知道神山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祖先为孩子赐下了名字。”前方的祭司忽而用祭司特有的声调高声喊,“祖先为孩子赐下了名字——祖先想用河流的名字给孩子命名。”
  巴尔思当场伏地祝祷:“山神和祖先在上,我愿意以河流的名字为这孩子命名,就叫他契苾溪。”
  欢腾的人群来到山下,正是夕阳西下的好时间。金色的余晖洒满了大地,给这片草原披上了一层金色的纱衣。
  兴昔部族的人们身着色彩鲜艳的华丽服饰,围坐在熊熊燃烧的篝火旁,欢歌笑语在夜空中回荡。
  为着祖先显灵的神迹,巴尔思又多宰了两头羊,把珍藏多年的好酒也从帐篷里捧了出来。他给姚崇和李贞各倒一杯:“来,客人们,今日我们不醉不归!”
  李贞哭笑不得:“这怎么没有洛郎中的份?这次他功劳最大,不给他满上,合适吗?”
  “少不了他的。”巴尔思指了指帐篷一侧,几个歌者唱着酒歌走了进来,为首的女郎捧着一只金杯,杯中满盛着美酒:“远方的朋友请你干一杯……”
  洛北笑了笑,接过金杯一饮而尽。
  巴尔思鼓掌大赞:“洛郎中豪爽,歌不停,酒不停,洛郎中,再满饮我这杯如何?”
  洛北张了张口正要推脱,酒杯已被递到了他的面前,他只得轻轻一叹,把杯中酒也一饮而尽。
  阿米尔见状,也端着酒杯站了起来:“师父,歌声不停,酒杯不停。这杯算是弟子敬给你的。”
  洛北拿手遥遥地点了点他的脑袋,神色已有些愠怒。阿米尔却依旧笑嘻嘻地捧着酒杯看着他。洛北没办法,只是笑着摇摇头,又把一杯酒尽数喝了。唱着酒歌的青年男女这才退了下去。
  巴尔思叫了开席,一时歌舞不绝,热闹得好像节日。
  姚崇与巴尔思相谈甚欢,便坐在巴尔思右侧,与他闲谈些部族事宜。
  李贞已按耐不住,下场同部众们比试射箭骑马的本事了。
  来向洛北敬酒的部众络绎不绝,洛北推脱不过,一杯一杯的都喝了,酒宴还没过半,他已经倒在桌上不省人事。阿米尔只得把他扶下去休息。
  巴尔思大笑道:“这个洛郎中什么都好,就是酒也不让多喝,肉也不叫多吃,这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今天啊,终于叫他醉倒一回。”
  姚崇想到一路上洛北那副端正严肃的模样,也忍不住笑起来。
  就在这时,下面有人来报:“首领,有吐谷浑部的使者来求见。”
  吐谷浑部族不说突厥话,一向和各部往来不多。如今贸然来拜访,不知是敌是友。宴会中一时安静下来,众人都把目光投向首领巴尔思。
  “来者是客,让他们进来!”巴尔思站起身,一只手已放在了刀柄上。
  慕容鲜卑以白为尊。来访的使节头戴银冠,身披锦绣长袍,匆匆对巴尔思道礼。
  他自称慕容承靖,是慕容氏的族人:“首领,我家小王子突然急病,听闻您这里来了位医术高超的郎中,我部愿以重礼来请您代为说项,求他前往诊治。望您慈悲为怀,救救我家小王子吧!”
  “你家小王子,哦,好像叫什么,什么光来着?”巴尔思倒是听过这个名号,他挠了挠头,“既是吐谷浑的小王子,别说是凉州城的名医,就是长安城的太医也能请的到吧?咱们草原上的小郎中怕是不合适吧。”
  慕容承靖知道他言下之意是不肯,只得又说:“不瞒首领说,凉州城的郎中都请遍了,可就是没办法。还是凉州城杏林药铺的索行德索先生提到洛郎中的名字。说是能治这等疑难杂症的人选,天下除了洛郎中之外不作第二人想。我们在草原上一路打听,好不容易才求到这里来。”
  姚崇也开口代为劝解:“既然是人命关天的差事,劳动洛北辛苦一趟也没什么。”
  慕容承靖见有人愿意敲边鼓,立马从怀里掏出一块精致的玉牌:“若首领愿意出面说项,我愿以五十头羊相赠。便以此为信。”
  巴尔思见他把话说到这份上,又有姚崇在一边帮腔,也不好再拒绝,只点了点头,招呼他的儿子:“阿米尔,你去看看你师父醒了没有?要是醒了,就和他说说这事儿。”
  阿米尔领命而去,掀开帐篷一看:
  帐篷里头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他倒吸一口凉气,顾不上猜测自己这位年少的师父去了哪里,只得匆匆跑回宴会现场,只说洛北醉得厉害,这会儿还在梦中未醒。
  李贞站了起来:“要不,我去看看?”
  “不用,不用,不用。”阿米尔连道了三个“不用”,见众人都向他看过来,才知道自己反应得太剧烈了,“《论语》中说‘有事弟子服其劳’,我身为学生,照顾师父是应该的。不需要李老板帮忙。”
  姚崇笑起来:“巴尔思首领,令郎是个知礼节,有才学的人呐,看来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巴尔思对这番吹捧颇为受用:“孩子,你说的对,你师父救了你儿子和妻子的性命,你服侍人家,也是应该的。去吧,今天就不要喝醉了。”
  阿米尔领命下去,立刻自己把守在帐内,不许任何人进来,又将铺盖团了团,造成个有人睡觉的影子。
  这一切做完,他才开始思索,这附近都是戈壁荒滩,洛北能去哪里呢?
  第15章
  洛北正独自行走在黑黢黢的地下暗河里。冰冷河水湍流不休,他身上的衣服也被飞溅的水花打湿。
  好在有席上那三大杯好酒打底,他在这一片黑暗里走了这么久,依旧是浑身发热。
  洛北本就想找个机会顺着丹姆的描述探一探这洞窟的虚实。宴饮上的酒水给了他最好的借口。
  他将计就计,假借醉酒回了帐篷,又趁着部族里的人都在宴饮,独自来到神山上。他小心翼翼地绕过那些供奉的贡品,跳过动物的尸骨,顺着洞窟一路向下走,踩进了这半人高的地下暗河里。
  戈壁滩里这样的暗河并不少见,基本上是雪山融水流淌形成的。地下河流奔涌,地上就是水草丰茂的胜地,有的还能引为灌溉之水,用作屯田。凉州城郊就有类似的水利设施。
  洛北甫一入水,便踩到一片平整的地面。他没有感到惊讶,只是确信了这暗河也经过人工修葺,他知道自己在某个庞大建筑的边缘,就把刀和弓箭用准备好的长绳一起绑在身上,顺着河流的方向一路走了下去。
  顺着河道走得越远,四周越黑,洛北走了小半个时辰后,唯一的天光也消失,只剩下水流哗啦哗啦的声音、微风吹过的声音和他自己的呼吸声。
  洛北从怀里掏出一只火折子吹亮,借着火折子微弱的光,他看到四周墙壁上描金绘彩的图案,一群白衣银冠的人这一幕骑马走在路上,下一幕与人厮杀,再下一幕便是戴上新的王冠.......
  他顺着壁画一路向前走去,终点处的一幅是白衣银冠的君主跪倒在金色的光团下:“这是......吐谷浑的壁画?”
  洛北不知道这是描绘了吐谷浑臣服大唐的场景,还是吐谷浑的国君走向生命的终点。但有一点他已经可以确定:白衣银冠是吐谷浑部族的盛装,这一处神秘的暗河一定与吐谷浑部族有关。
  他聚精会神地端详壁画,没留意到一股突如其来的暗流从河底涌起。这暗流犹如一股无形的力量,瞬间将他卷入其中。他感到身体猛地一沉,然后便被狂乱的水流带着向前冲去。
  火折子的光消失不见了。
  洛北几度挣扎着想要站稳,但暗流的力量太过强大,他的双腿如同被无形的锁链束缚,无法动弹,只能被暗流裹挟着向前移动。
  洛北想努力保持平衡,不让自己被暗流冲倒。可就在这时,他忽而感到脚下一空,整个人开始急速下坠。
  是悬崖。
  洛北根本不敢去想这悬崖有多高,只能闭上眼睛,努力把身体靠近崖壁,想抓住什么稳住自己,可努力数次,都只摸到一片光滑的崖壁。
  他几乎耗尽了力气,快要垂下手臂,任由自己随着瀑布一起下落。他几乎耗尽了力气,快要垂下手臂,任由自己随着瀑布一起下落。
  可就在这时,他的手臂被一块凸起的岩石挡了一下。洛北立刻反应过来,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抓住了它。
  这块岩石现在就是他的救命稻草,让他有与暗流一搏的能力。他试着向外蹬了蹬腿,蹬到另外一处凸起的岩石,终于稳住了身体。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吸入一些带着水雾的空气,试着向上攀去。
  不知过了多久,洛北终于摸到一处可容身的洞窟,他爬进洞窟中,想要坐下来,却感到身边有什么东西。他转过头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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