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于是她不必回头,便出声道:“你是不是快死了?”
  话音飘扬许久,却没有任何答复,她这才拧过头去,却见妫越州好整以暇地站在她身后,目光同样落在了那天边的夕阳上,察觉到了她的视线方低眸瞧来。
  “你便是为这个不高兴?”她问道。
  “不是!”沈佩宁仿佛被针扎了一下似的从地上弹了起来,恨声道,“我是怕你死得太早,叫我终究报不了仇!”
  妫越州挑眉道:“就你这功夫,等你来报仇恐怕都是给我延寿了。”
  沈佩宁怒瞪她,几度要拔剑,只好强力按捺住。
  “也是,还有人要拜你为师呢,等着继承你的衣钵,”她冷笑道,“你自然瞧不上我!”
  她想了想,“啪”的一声便将那玄铁剑摔在地上,独自抱着明坤剑道:“还不叫你的朋友、还有你的好徒儿来打我啊,你们最好便将我打死!我做鬼也不放过你们!”
  妫越州拧了下眉,这回是当真不解了,便问道:“她不过就是让你去比试比试,怎么就发这么大的脾气?”
  “她打我——在路上她突然就打我!她还嘲笑我的名字,”沈佩宁道,“她抢我的明坤剑……”
  话不过说出口半截,反应过来的她便狠狠地咬了下唇,将剩下的一切都吞回腹中。沈佩宁本意并非如此——至少她深以为这绝不是她的本意,她既不该示弱,也不该如此控诉。
  于是她抹了把脸,恶狠狠地再度瞪了妫越州一眼,蓦然又背过身去。
  妫越州似乎叹了口气,出声时却说起了同之前风马牛不相及的另一个话题:“这里才建了很短的时间。”
  沈佩宁耳朵一动,并不明白这话的意思,但她不愿开口去问,便佯作甚么也听不到的冷酷模样,绝不回头。
  妫越州自然能看得出来,便自顾自继续道:“沈佩宁,你与桃花村一样,总还有很长时间。”
  “今日不胜,总还有来日方长,这不是你自己说过的话么。你要取胜,便要先经过失败。在你日后的时光中,总会有千千万的成败如影随形,你也会从中见到更多、感受更多、记住很多,不负此生,才算快意而活。这便该是你的人生。”
  沈佩宁听着,原本怀抱着明坤的手已经用力收紧,一时间她的脑中似乎闪过了千万思绪,又仿佛只是空空如也。哪怕她拿起了剑,也从未对自己的未来有过太多畅想与规划。她只是拿起了剑,然后去寻找妫越州的方向。
  ——这总比以前好得多。
  “那你呢?”她最终还是问出口了。
  “我?”妫越州笑了一声,淡然道,“我总会成功的。”
  第53章 “这明坤神剑,难道不正意指我辈当兴?”
  在妫越州与沈佩宁离去的这段时间里,方青与妹妹一同听完了宋瑜娘讲述周姨的故事。她的故事说长不长、说短亦不短,却实在与这世道长加传述的女子篇章截然不同。因此,不仅她们两个听得全神贯注,就连无聊候在一旁的迟不晦都装作不经意似的竖起耳朵。
  “村里的女人全都搬到了这里么?”方红问。
  “大部分,”宋瑜娘答道,“长安告完别,人便齐了。今晚,便是为周姨下葬的时间了。”
  方青等人提出同去的要求并没有得到拒绝。因此到了晚间,她们默默地跟了过去——在密集的人群中,这几个生面孔其实并不起眼。而在火把微微摇曳的光芒下,下葬的整个流程简单到了不可思议:妫越州将周姨的棺椁安置到了提前掘好的坟墓之中,随后旁人便陆续地一人捧起了一抔土,盖于其上。
  她们便是这样送了周姨最后一程。
  等到桃花村中的最后一人为那坟包铺上黄土之后,方青便带着妹妹从人群中走出,却感到另一侧同样有人站了出来。沈佩宁瞧了瞧她,同样有些意外。两人并无交谈。
  但显然两人之间的“相安无事”并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因为迟不晦在给周姨奉完土后又开始了她的鼓动。
  “方青,你是不是想拜妫越州为师?”她对方青私语道,“她为何不收你,你难道没想过吗?”
  方青迟疑道:“想来……是我未曾达到妫大侠收徒的期望。”
  迟不晦点头道:“不错!她那个人嘛,鼻子恨不得翘到天上去,收徒当然也是高标准啦!你之前是差了一些,可若能将她一手教出来的小徒儿打败,难道还勾不起她的兴趣么?”
  方青心中一动,道:“琴……沈姑娘,当真是妫大侠的徒儿?”
  迟不晦道:“我都试出来了,还能有假?再说,你没见她方才护成甚么样?分明是那小丫头气性大,她还不问一二三四五的就来打我!还好那根刺我没上毒,真是的,这该死的女人……”
  方青瞧她揉着头咕哝,便想起妫越州在沈佩宁走后便随手将那钢刺弯成环敲在迟不晦额头的画面,有些想笑但万幸忍住。
  “不过她说的没错,”她暗道,“倘若我能打败妫大侠的徒儿,总能叫妫大侠看出我的决心与潜质来!”
  迟不晦见她意动,便扬眉一笑,又转身向后方的沈佩宁走去。
  如今已至深夜,葬仪已完,纵然在后山尚有人持着火把守灵,其她的人大都各自散去。妫越州与宋瑜娘等人好似有要事相商,便在为沈佩宁几人安排好住处后先行离去。因此只有她们几人走在前往住所的路上,纵然前后相隔了一段距离,想要说话却也不难。
  “喂,沈丫头,一个人呐?你老师不怕我欺负你了?”
  沈佩宁装作没听见这话,目不斜视。
  “唉,没想到啊没想到,她那么眼高于顶,怎么就收了一个怂包徒儿呢!”迟不晦双手交叉贴在脑后,随着沈佩宁的步伐一边后退一边道,“打不过还去告状,小孩子也没这样的。”
  沈佩宁停住脚步,瞪着她道:“你胡说八道甚么!”
  迟不晦扬声道:“我有没有胡说八道你不清楚?方才自己不敢打就跑出去哭的是不是你?打不过就打不过咯,还怕成这样?”
  沈佩宁气结,瞧瞧她,又瞧瞧在前方已停下脚步看来的方青,怒道:“谁怕你们——”
  “好,”迟不晦显然就等着这句话,立刻打断她道,“既然你不怕,那就明日比,一言为定!”
  她们的这番对话,妫越州目前尚一无所知。在桃花村中央的一处房屋中,她正支颐听着宋瑜娘报说桃花村的近状。宋瑜娘胆大心细、做事稳重,自来了这里之后便一直辅佐周姨处理庶务,从未出过差错。
  “……靠山吃山,姊妹们又都肯干,总归温饱无虞。每隔三天,我便派人出门探查,并没有甚么外人闯来。至于要教习的武功,你先前留下的《华阳真经》我已督着习完了第一卷,后边便让小霓来帮忙了……小霓。”
  宋霓本就一直站在母亲身后,沉默中将屋内的一切细节都尽收眼底——这是多年暗卫的习惯。乍听得名字被唤,她忙回过头来,却见母亲示意她向妫越州说话。宋霓便不自觉一顿,她对这妫越州的感受可谓是又敬又怕,十分复杂,而正面与她相对,不免一时哑口。好在妫越州并不在意,挥手道:“我知道她的本事。若要她来,那自然是够格的。不过……”
  她环顾着屋内几人的神色,缓声道:“还要更快一些。我们总不能久居此地。”
  宋瑜娘心中一紧,忙问道:“是外面有甚么变故?”
  妫越州却摇头道:“不,是我们该抓紧为外面带来变故。”
  “如今我辈女子大志难存、武学不兴,千百年来被倾轧折辱、哄骗欺诱,始终不能堂堂正正直起腰来,可堪忍乎?既忍不下,我便要掀了这天去,好叫它逆转阴阳、改邪归正。”
  她这话温声细语,话中内容却实如万钧雷霆,直令闻者惊心动魄、久久难言。一室寂静中,宋霓却是率先回神的那个,她情不自禁地望向妫越州的侧脸,心道:“我原以为她不过是要这村中女子皆有自保之力,可也曾疑惑教授《华阳真经》此等上乘功法是否合宜,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小州,可这……”宋瑜娘斟酌着出声道,“是否太过冒险?我们……”
  妫越州颔首道:“冒险确实是有的,不过如今时机正好,岂可辜负?”
  见众人面露不解,一直陪在她身侧的姜问便开口补充道:“是明坤剑。”
  “‘坤’者,道而成女;‘明’者,照而光大,”妫越州道,“这明坤神剑,难道不正意指我辈当兴?如今神剑既出,正是天时。神力隐去,却自有我辈女子尽知饮泣吞声的缘故。”
  众人闻言,皆心头一震,便又听得她继续道:“明坤神剑的秘密,我势必将它找出。而等真相大白之时,三娘,便是咱们要出去的时候了。”
  宋瑜娘握住她的手,道:“小州,明坤……你果真带了回来。”
  妫越州道:“不错。”话到此时,她却转头门外的方向道:“既已听了,还不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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