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陈星月也知道自己很讨人喜欢,掰着手指细数最近从哪些叔叔阿姨们那里收到过礼物。
她还不懂大人间的交际往来,把所有的善意都当作是一种魅力的肯定。
爱这个字眼对她来说实在太轻而易举,尤其父母在弟弟出生后更加把她摆在第一位,以至于她偶尔流露出是世界中心的理所当然。
好像谁不愿意对她付出,谁就太不识好歹。
相似的家庭,养出相似的性格。
陈韵小时候也这样,脑门上只差刻唯我独尊四个字,猖狂起来在家里搞登基,出场得带《一代女皇》的bgm,还有父母
作为太监宫女随侍左右。
与之相比,陈星月过家家的时候还愿意让弟弟做二皇子实在是太客气了,姐弟俩还偶尔轮流给对方当马骑。
陈韵小时候可不干这种苦差事,她要做就是人群中的焦点。
年龄渐长,那些发光发亮的瞬间像枯萎的花,想起来空余叹息。
陈星月不知道妈妈的忧愁,但敏锐察觉到些微变化。
小孩子其实是最懂察言观色的物种,她突然爱上面前的作业,每个字都规规矩矩地框在田字格里。
陈韵虽然看上去像是发呆,余光还是留意着女儿,那点伤春悲秋瞬间消融,只剩下暗自窃喜。
她把握女儿的状态,趁机又让她多背一首古诗。
陈星月迷迷糊糊跟着妈妈一起读,总觉得今天吃了亏,不过半推半就也服从指令了。
为人父母的,赶上这种好日子真是跟中彩票差不多。
陈韵不用跟女儿斗智斗勇,简直喜不自胜,“收工”后法外开恩:“要不要看一集电视?”
即便今天不是可以看电视的日子,但小朋友把握良机,才不会问“为什么可以”,高喊着“耶耶耶耶耶耶“冲向客厅。
跑得太快,把弟弟的积木一脚踢翻。
陈昕阳辛辛苦苦搭建的高楼坍塌,还没从打击之中缓过精神来哭一哭,就被亮起的电视屏幕打断。
他瞬间忘记悲伤,爬到沙发上坐好,两只手乖巧地放在膝盖。
陈星月大部分时间还是懂礼貌的,把遥控器的掌控权让给弟弟作为歉意。
陈昕阳欣然接受。
他最近爱上被姐姐评价为幼稚的奥特曼,被一只丑到全网没有人卖周边的怪兽深深迷住,看着看着嘴巴慢慢张大,眼里都散发着崇拜。
陈韵很难用“总得有人扫大街”的理论来说服自己,跟丈夫嚼舌根:“这算不算从小就审美异常?”
宋逢林实在无愧于“慈父“的名头,面不改色:“不好看吗?我觉得还行啊。”
陈韵现在不怀疑孩子的眼睛有问题了,斜着眼看孩子爸,上下打量一会,说:“像你也行吧,好歹老婆知道挑个漂亮的。”
宋逢林其实不太愿意从旁人口中听到孩子像自己的评价。
他不太喜欢来源于父母的很多特质,多年来也极力规避其中相似的部分,用全部的精气神来逃离家庭附加的阴影,至今尚且从性格的细枝末节里品出未能挣脱的部分。
说孩子们像爸爸,很多时候对他而言是诅咒。
偏偏世俗实在很愿意做出此恭维,一双儿女出生之时诸君纷纷送上“必肖其父”的祝福。
每听见一次,宋逢林都仿佛脖颈被人掐住,顾不得所谓的社交礼貌,一次又一次跟人家纠正:“肯定得像妈妈,那才好。”
为此,人人盛赞他很懂得照顾老婆产后的情绪。
宋逢林自觉是体贴的,做这一茬却不全然,只发自肺腑认为如果孩子们都能像妈妈一样长大,将来就不会在重溯人生时得到许多悲哀和怨满。
不过凡事有例外,他附和着老婆的话:“他要是能找到你这么好的媳妇就好了。”
陈韵谦虚地摆摆手:“一般一般,客气客气。”
宋逢林嘴巴秃噜:“不客气,不客气。”
乍一听是对的,细品又有点好笑。
陈韵没憋住嘴角上扬,八卦地打听:“何泰秃了吗?”
宋逢林下意识摸摸自己的浓密的头发:“还没有。”
陈韵流露出可惜的神情:“他当时要是去英国就好了。”
这个“就好了”,对何泰而言兴许没那么妙。
宋逢林再度生出被夹在婆媳矛盾中的错觉,用尴尬的咳嗽来回避。
正好手机响,陈韵低头看了眼,问:“我跟何泰掉水里你先救谁?”
宋逢林:“当然是你。”
答得快,陈韵还不满意:“按流程,你应该左右为难一下。”
宋逢林哭笑不得:“这个流程也不该走在你跟何泰中间吧。”
话不是这么说的,陈韵:“你有时候还躲在阳台跟他通宵打电话,咱俩谈恋爱的时候都没有。”
宋逢林很喜欢她这种挑刺的劲,是不需要刻意要求就能得到的被在乎的感觉。
他道:“就两次,美国有时差,别的时间不方便。”
陈韵更是一脸逮到的表情:“还记得打过几次电话,那跟我呢?”
这哪能记得住,宋逢林连上个月的都数不清。
他从婚姻生活中生出的默契,在此刻先发制人:“要出门吗?”
陈韵嘻嘻笑,生怕被孩子听见凑得很近说:“佩琳喊我吃小龙虾。”
宋逢林无奈:“不找茬也可以去的。”
哦豁,什么意思啊。
陈韵:“说我故意找茬是吗?”
宋逢林肩膀微微向下:“你跟我说什么我都高兴。”
千把力气,净打在棉花里,软得让人想沉溺。
陈韵拍拍他的手臂:“好好带娃,好好看家。”
她悄无声息溜出门,在街上扫了辆共享单车哼哧哼哧骑,到了目的地才发现桌面上已经一片残躯。
陈韵:“你都吃上了才想起我?”
周佩琳手肘碰碰桌面的啤酒瓶:“还喝上了。”
陈韵从边上的冰箱里拿出瓶可乐坐下来:“那我就不喝了,待会送你回去。”
两个人边吃边瞎聊,但大概是见面太频繁,最近能作为话题的事情已经反复咀嚼过太多遍失去新意。
周佩琳索性投入重磅炸弹:“我不想待在宁江了。”
陈韵第一反应是不舍,毕竟她们认识二十几年,人生轨迹基本在同条线上,连结婚都是前后脚。
但她站在哪个角度都没有劝阻的立场,说:“换个地方也好,散散心,想去哪?”
周佩琳:“环游世界。”
她伸出手在虚空的位置划拉:“先买张票到兰州,走大环线,从敦煌-乌鲁木齐一路到中亚,过土耳其绕欧洲一圈,再飞南美,正好还能去南极。”
这条路线,是多年前的地理课上两个人一起画出来的。
她们当时以为将来可以结伴同行去很多地方,结果现实和想象相去甚远。
陈韵无限怅然:“记得给我寄明信片,就当我去过了。”
周佩琳:“干嘛说得像一辈子去不了似的,有机会的。”
她现在有时候也开自己的玩笑,补充:“不是像我一样离了婚再去哈。”
陈韵无奈道:“看你也不怎么需要散心,都走出来了。”
周佩琳环顾四周,正是宵夜摊子烟火气最盛的时间,人群热闹得挤不进去半点伤春悲秋,越发衬托得人形单影只。
她耸耸肩:“走远应该就能走出来。”
陈韵:“打算什么时候走?”
周佩琳:“过两天吧,离婚的时候该处理的也都差不多了,还剩点大件先放你那。”
这么快,陈韵不知怎么眼眶微酸。
她心想又不是生离死别,大家还是天天会在手机上联系,却仍旧止不住想要落泪,伪装情绪用力眨眨眼。
周佩琳好笑:“你就不能大大方方哭一个?”
泪珠滚落,陈韵:“倒也没有那么伤心。”
和即将分别的现实比起来,当年送她出嫁和今日的场景相映才更叫人难过。
成年人的偶尔软弱,好像假装看不见会更为礼貌。
周佩琳无声地握住好友的手,忽然感叹:“还是你说得对,恋爱脑真的没有好下场。”
十几年前还没有这个词,陈韵说她是“花痴”,恨铁不成钢的时候说“迟早被男人骗去卖”。
那些谶语如今句句诛心,叫人生出许多的愧疚,好像犯了什么错,头不自觉地垂着。
周佩琳自觉失言,找补:“又不是你给我戴绿帽子,不用觉得不好意思。”
然后潇洒喝一大口酒:“你娘们一点,这都是小事!”
她话是这么说,最后不出所料的喝多了。
陈韵本来想送她到酒店,半道上让司机拐弯回家。
——
夜深人静,宋逢林在客厅看电视。
他听到开门的声音站起来,看到率先进来的醉鬼有些不知所措。
周佩琳其实勉强还能走直线,扶着墙把鞋踢到边上,眯着眼睛跟人打招呼:“嘿哟,老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