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八岁的小丫头毛都没长齐,手脚再伶俐也越不过年纪稍大一些,已经被人牙子调教出些手艺和规矩的庆笵.......”
  “你就是再在这儿哭也没用呀,你若是真的缺钱,不如就带上闺女去咱们酒楼,洗些碗筷,虽是辛苦些,可日日结工钱,从不拖欠,也算是条路子呢。”
  这伙计打扮的汉子说的话显然不假,八岁小孩能懂什么,而且手脚再伶俐,也总是局限的,毕竟身高身段就摆在那里,总不能去给主人家倒个茶,还得拿着小凳子垫脚.......
  完全是没有道理的事情。
  妇人显然有些意动,可就在此时,人群中不知谁笑了一声,有声音道:
  “刷碗多累,我看着小丫头的年纪正好,不如去柳府碰碰运气!”
  此话一出,大部分的人都摸不着头脑,可小部分人,却是突兀的发出一阵哄笑。
  妇人连忙追问道:
  “柳府是哪里?比去酒楼洗刷好吗?这位好心人可替我指个路吗?”
  人群中又是一阵小声的哄笑,只是这些哄笑声中却多了一丝耐人寻味的意味。
  这些人中有个鬓边簪花,身着长衫的中年男人,几声笑完,正色劝解道:
  “这人在框你,莫要信他。”
  “那伙计让你去刷碗筷的活计不错,累是累了些,可他家的掌柜我却认得,是顶顶的善人,不会苛待你,等你攒些银钱,便能换份工,在此处落下脚。”
  妇人带着孩子连忙叩谢,站起身随着那伙计进了一家生意十分兴旺的酒楼之中,围观之人瞧着没有热闹可看,便也重新汇入人流。
  街口重新归于安静,喧嚣重归夜市,每个行人的脸上都或多或少写着笑意。
  只是这些人中,不包括叶青釉,以及叶守钱。
  叶青釉早在听到那群人言语的时候,脑中的警铃便轰然大作,浑身血液倒流,此时更是一口气憋在心头难以言语。
  不过她还是很快反应了过来,从同样僵硬的叶守钱身上挣扎下,很快找到了那位明显知道一些东西,并且为妇人热心出谋划策的男人。
  男人随意闲散的在路边闲逛,叶青釉不知如何打招呼,只得张口喊了一句‘阿叔’。
  那面白无须,眼眶深陷,鬓边簪花的中年汉子转过头来,又看了看周围,确定边上没有人后又指了指自己,问道:
  “小娘子在叫我?”
  叶青釉点了点头,双手交叠,躬身问道:
  “刚刚听您在那边说柳府,可是有什么门道吗?”
  “实不相瞒,最近有人要买下我去柳府做丫鬟......”
  中年汉子脸上原本还温和的笑容顿收:
  “小娘子别去。”
  “柳府是大户人家,大老爷还在汴京城中当大官,年年有数不清的人牙子将调教好的下人送到柳府供其挑选,哪里需要在外采买.......”
  “你怕是遇见为柳二老爷‘买妾’的下人了。”
  “那位和柳大老爷一母同胞的柳二老爷最爱你这年纪上下的小娘子,有遇见容貌姣好,性情乖巧有趣的,甚至愿意出上百两银子......”
  “啧啧,要知道,而今买个懂事的丫鬟,也不过才三十两上下,有特别好,精明能干的,才加些银子......”
  “......这柳老爷为了一赏‘豆蔻’,可真是大手笔,呵呵。”
  第30章 糟心事,一件接着一件
  “小娘子既知道来问,不是刚刚听到丫头卖身的价钱,发现不对劲了吧?”
  “那出来替柳二老爷相看的下人,给了你多少银子?”
  一语道破天机的长衫男子追问一句,不等回答,却又摇了摇头:
  “不管多少银子,小娘子别去........”
  “小娘子?小娘子?”
  长衫男人的连声呼唤中,叶青釉悠悠回神:
  “多谢官人,我记下了。”
  长衫男子摆了摆手,云淡风轻的负手身后,慢慢踱步而远。
  叶青釉眼一声不吭的站在原地看着对方离开,直到半片衣角也不见,这才转过身。
  只一眼,她便看到了不知在他身后站了多久的叶守钱。
  叶守钱面容惨白,浑身上下都在打着摆子,两人相顾无言,徒余一地沉默。
  此情此景,多说显然已然无意。
  毕竟任谁也想不到,八十两卖女的伊始,竟然是柳二老爷欲花钱买妾。
  多么荒诞,而又能让听者‘恍然大悟’的缘由。
  叶青釉这么个黄毛丫头,说句实话,手脚还没到长开的时候,不算伶俐,也没有多聪慧,如何能在北地纷争不断,南下逃灾卖身为奴者众多,卖身价普遍在几两到小几十两不等的情况下,得到对方开口的‘八十两天价’呢?
  这事儿,从开始,便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那可是八十两。
  哪怕是在商业极度繁华的宋朝,八十两现银钱,估计也得熬干普通人家一家子好几年的心血钱。
  叶家这种一家四个工匠,自家还有个专门的炉窑,产出稳定,技艺傍身的人家自然是好上一些,可也不是能将八十两银子当做一句‘我今日喝了八十口水’一样简单的存在。
  这价格太高了。
  几乎明晃晃的在诉说着不对劲。
  没有人是傻子,用远超于正常的物价买一个‘下人’。
  也不该有人坚信天上掉大饼的事情存在。
  下人,小妾,这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虽然两者都需要签订卖身契,可前者签订的是活契,后者签订的是死契。
  死契指的是终身,卖身为奴,地位低,形同牲口,任由主子奸淫虐打不犯法,没准还要在酒宴上‘服侍’宾客,除却少部分有心计手段的妾室,大部分的小妾哪怕有傍身的孩子,地位仍然不会有太大改变,自己的孩子一辈子恐怕也只称当家主母娘亲......
  而活契,则完全不同。
  在活契下,只要丫鬟想离开,有钱赎身就可以离开。
  丫鬟每月还能有几日的休假,不服侍主子的时候,也能出府回家,有一定的自由度。
  在这种情况下,主子不能随意强迫丫鬟与自己发生关系。
  如果丫鬟不愿意和主子睡觉,主子强迫的话,丫鬟可以告强奸。
  如果主子打死或者虐待导致丫鬟自杀,丫鬟家人上告成功,主子则有罪。
  是的,没错,有罪。
  这并非胡言。
  早在当朝太祖彻底废除工商之户,户籍上‘贱民’二字之时,底层人民的地位便迎来了一次全新的提高。
  虽然还有户籍之分,可律法已经有完整的规定,写明下人若理由充分,便可状告主家。
  先不说,主家权势是否滔天,状告能否成功,官吏是否污浊的事儿,能如此规定,起码可证明,底层人的地位确实是今时不同往日。
  做不做是一回事,上位者的态度如此,又是另外一回事。
  叶青釉上辈子二十多年的浅薄阅历中,还记得一本名为《庆元条法事类》的宋代律法之中,还写明了喜好幼女的行为,若有发现‘虽和同强’。
  此句的意思是“虽然是‘和奸’(受害方‘同意’)但等同于弓虽女干”。
  无论怎么说,律法其实是在保护弱小者的。
  可这却又不得不说回先前提过的意外情况,‘主家的权势是否大’,以及‘卖身时候的契约’。
  柳家的权势,在龙泉自然不必说。
  街上随便抓个人,都知道柳家这户人家不好惹,哪怕是到了汴京城里,那也是有说话地方的。
  这种人家里的特殊喜好,可能留下把柄吗?
  嗯......倒也确实可能,只不过会少得多。
  毕竟若是真的那么胆大包天,大可直接上街买妾,不必捏造出柳府老夫人想要‘伶俐丫头’这一连串的谎来。
  是的。
  叶青釉听了‘买妾’二字,脑中的疑云便消了大半。
  普通人,就算是编,也编不出什么柳家如今的当家大老爷,不是柳老夫人所生这种话来。
  这一点的个中情况,着实令人深思。
  无论是,‘老夫人不是原配大娘子,正室子重得掌家权’还是‘老夫人就是原配大娘子,一朝丈夫身死,妾生子统管全家’......
  这就不该是普通人能知道的事儿。
  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确实有柳府的人参与这件事。
  她确实在不经意间被谁看上了眼,而后柳府中人欲要买她做妾,可耍了个心眼,以‘当丫鬟’的名义,哄着她爹娘将她卖掉。
  没准那卖身契也是有问题的,普通人家谁能认识几个大字,活契死契,提笔者撕墨毁卷间的一笔两笔.......
  若不是原身存了一口心气,一头撞死在窑门口,如今,怕是就成了柳二老爷的房中豆蔻芽。
  在卖女件事中蹦跶最欢的人,便是叶青釉那位好二婶娘,以及那人鬼难辨的二婶娘兄长。
  这两人,不,也许,远远不止这两人,他们想要将叶青釉卖入柳家,称为禽兽的小妾,在谎言上又添了一层谎,又将‘玄妙观’三字加在天平的一端,成了众多砝码中的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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