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他不是真正的自由,只是短暂地触摸到而已,他在享受过程的同时,也在不停眺望终点的牢笼。
  这种悬浮的空感让他难眠。池南暮想,或许只有自由真正降临的一刻,他才能睡一场好觉。
  月光映照海浪,透过窗户,反射在天花板上,形成波纹形状的昼光。
  池南暮望着墙上反光,将左手往旁移,指尖触到江初的手背,停顿一瞬,而后轻轻握住。
  十指相扣。
  牵手意味着什么?池南暮很清楚。
  但江初是否明白?他不知道答案。
  自转速度减缓这种不着边际的事情,池南暮不会再幻想。
  他只希望,江初的梦里能有他。
  -
  翌日早晨难得下了场雨。
  炎夏的热意被短暂浇灭,温度降低,有种秋日降临的错觉。
  江初一觉睡到中午,醒来时身旁无人,手机上有一则短消息,是池南暮的留言。
  【池南暮:我去海滩骑车。】
  消息刚发不久,江初估摸着,池南暮十分钟前才走。
  怎么不把他叫醒一起去?
  江初撇撇嘴,总觉得池南暮把他当成了小孩照顾,明明自己年纪也不大。
  睡久了肚子饿。
  江初百无聊赖地躺了一会儿,实在忍受不了饥饿,干脆起身,出门去买点食物垫肚子。
  然而江初刚拿上钥匙,门就先从外面打开。
  池南暮站在门外,气喘吁吁,脸上全是汗,仿佛狂奔过几公里。
  “......你怎么了?”江初疑惑地问。
  池南暮却不答话,在看见江初的一霎,慌乱的眼神快速冷静,死寂般平静,就像他们初遇时那样。
  心头有种不祥预感。
  江初对上池南暮的眼睛,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池南暮拥入怀中,抱得很紧。
  “我父亲已经到鹭岛机场。”池南暮平静地说。
  江初背脊一僵,慌忙从池南暮怀里脱出,“那怎么办?我们现在就走。”
  池南暮只是摇头,从柜子里把存了二十万的银行卡拿出,放到江初手心。
  “你现在就回家吧,买张机票回去,别再让你姐姐继续担心。”池南暮说。
  “我不要卡。你跟我一起走。”银行卡拿在手里,江初觉得烫手,想还给池南暮,却被他紧紧握住手心。
  池南暮勾起唇角,难得笑一次,却笑得很苦,“我走不了,无论到哪,他最终都会找到我。如果你现在不走,被他抓到,你姐姐也会受牵连。”
  江初闻言,面色一下煞白,在绝对的阶层与权力面前,无力到失语。
  “你回家吧,不用担心你和你姐姐的生活,等你回去,一切都会好起来,我保证。”池南暮俯下身,认真凝视江初的眼睛,像是在看最后一眼。
  四目相接,无尽的难过,平静之下是绝望的疮痍。
  心口很疼,疼到难以呼吸。
  江初长呼一口气,问:“那你呢?我会好起来,那你怎么办?”
  “我也会好起来。”池南暮笑着撒谎。
  “你保证?”
  “我保证。”
  江初一走,狭小的公寓单间,竟显得意外空旷。
  池南暮将单间里的物品清除,独留一份洗漱用具,剩下的东西全部丢进楼下垃圾桶,而后坐在阳台上,拿出手机。
  半小时前,他收到两条短信,陌生号码。
  【爸已经到鹭岛机场。】
  【我可以帮你隐瞒,你知道该怎么选。】短信里配着一张模糊的监控照片,是他与江初。
  池南暮清空短信,将手机格式化,望着翻涌的潮汐,平静等待。
  咚——!
  门从外向内被砸开时,池南暮没有回头,闭上双眼,回忆江初昨日烟花下的侧脸。
  纷乱的脚步声逼近,先是一阵大力攥住衣领,池南暮被几人压倒在地,无法动弹,狼狈不堪。
  池正和走到他面前,冷漠地垂下视线,不是在看一个人,而是在看一只不听话的狗。
  重重几巴掌落到脸上,脑子嗡嗡作响。
  池南暮咬紧牙关,眼神镇静到空寂,将所有情绪隐藏,不露一点声色。
  直到池正和打到气消了,几人才将池南暮架起,往屋外拖。
  视线倒转,天旋地转。
  池南暮盯着模糊的地面,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要冷静。
  等待他的或许是无间地狱,但池南暮坚信,这次他可以熬过去,不必再用改变自己的方式。
  他可以蛰伏,可以伪装,但他不会再改变自己。
  -
  夏日到达尾声时,池南暮终于被从无光的黑屋里放出。
  池正和的手段很多,简单的精神控制不好用了,就用别的方式。
  不见天日,剥夺感官,忘却时间,没有参照物,同个空间里没有声音与活人,很容易使人产生幻觉,精神恍惚。
  清醒时,池南暮只能尽量计时数数,不停回忆生命里唯一鲜活的夏日,他生怕有一次没有记起,就会像多米诺骨牌,连江初也忘记。
  好在后来昏睡的时间变长,池南暮无需刻意回忆,就能梦见江初。
  半个月,池南暮瘦了一大圈,双颊凹陷,行动迟缓,只有眼睛还算有神。
  池北晖亲自来接他,没有回池家老宅,而是去了池北晖自己的住处。
  “哥......我想,拜托你一件事。”许久未开口说话,池南暮语速迟缓。
  池北晖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盛了碗粥,不紧不慢放到池南暮面前,“先吃饭。”
  “好,谢谢哥。”池南暮缓慢地咽下粥,因为长时间没有正常进食,所以咽得格外艰难。
  等晚饭结束,池南暮去洗了个热水澡,池北晖才摆出正式谈话的态度。
  “你的伙伴已经安全到家,”池北晖说,“你和他在监控里的合照,我已经事先拦下,爸从始至终都以为你是一个人逃跑。”
  “......谢谢哥,”池南暮顿了顿,“我还想拜托你另一件事。”
  池北晖抬眸,示意他说下去。
  “我想拜托你用陌生人的名义,资助他上学生活,直到......”池南暮一顿,“直到他不需要了为止。”
  不是到成年,更不是大学毕业,而是“不需要了为止”。
  “二十万还不够他生活?”池北晖蹙紧眉头,相当不解,对池南暮如何浪费零花钱没有意见,但是池南暮的态度很不对劲。
  池北晖什么都清楚,池南暮想,他就算说谎,最后也会被戳穿。
  池南暮放低视线,平静地坦白,“我喜欢他,不是朋友的那种喜欢。”
  沉默被拉长,长久的寂静无言。
  不知变通,冷漠内敛,听从年长人的训诫,这是池南暮在池北晖心中的形象,一个完美的弟弟。
  然而现在池南暮不仅逃跑,还说出这样一句出格的话,池北晖大受冲击。
  池北晖难以置信,再三确认,“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知道,我很清楚,我对他是恋人的喜欢,只是他不知道而已。”
  也来不及知道了。
  说出格的话,但依然不知变通,池北晖生不起气,因为池南暮太平静了。
  “行,我可以帮你,”池北晖改口,换个方式试探,“但理由是什么?你身上有什么价值,值得让我帮你这个忙?”
  沉默片刻,池南暮回答说:“我的一生。”
  用他的一生,换给飞鸟一次能够起飞的机会。
  九月之前,池南暮从双星国际退学,被送出境,流放到欧洲。
  池北晖亲自送他去机场,告诉他,等到他能回来时,不是池正和死了,就是池北晖彻底接管池家,正需要帮手的时候。
  十二小时的航班,池南暮坐在靠窗的位置。
  飞机起飞前,一只蓝闪蝴蝶停在舷窗外,金蓝色的翅膀,被日光一闪,光辉夺目。
  池南暮伸手去触,在指尖碰到玻璃前,蝴蝶扇动翅膀,循着光向天空飞去,很快杳无踪迹。
  池南暮扬起头,望着空荡的天空,终于有离去的实感。
  他的夏日永久结束了。
  但属于飞鸟的夏日,才刚刚开始。
  第74章 春日私奔1
  二二年春
  “哥,今晚的庆功宴,你别又找借口逃跑,这次你再溜,邵哥非得弄死我不可。”红灯时,顾安透过后视镜,瞄了眼车后座的人。
  3月的b市依旧冷冽,仍像是冬天。
  江初戴着墨镜,正望向被风刮得摇晃的枯枝,“逃之前我会先通知邵青松,一定不牵连你。”
  “......”
  顾安语塞,愁眉苦脸,“求求你了哥,别害我成不成?”
  顾安做了快三年的助理,去年被邵青松调去照顾江初。
  江初哪里都好,拍戏认真,不耍脾气,天生就有种招人喜欢的能力,比顾安前一个照顾的明星风评好得多。
  然而江初唯一的问题,就是不喜欢人多的社交场合,总喜欢找理由逃跑,弄得邵青松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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