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两人一进门,投屏自动亮起,江初的杏眼出现在屏幕上,占据整片幕布,眨得很慢,似在无知觉地勾人。
  从前江初看自己的戏,并不觉得尴尬,因为那是他努力的成果,他很满意。
  但这不知从哪截出来的动图,看得江初尴尬,手脚蜷缩,恨不得赶紧关上。
  顺着江初的视线望过去,池南暮看了看屏幕,又转回头,理直气壮,连一丝窘迫都不屑做出。
  “你从哪里弄来的这种东西?”江初皱着眉问。
  “《枫林晚》。”池南暮打开鞋柜,从里头拿了双拖鞋,放到江初脚边。
  趿上拖鞋,江初发现这拖鞋正合脚,而池南暮的尺码比他大,明显是照着他的尺码买的。
  看来池南暮幻想过他来这里。
  平时装得这么淡然,皮囊里倒是像个怀春的年轻人。
  过了玄关,离投屏越近,他那双眼睛就越大,简直无法直视。
  江初直接坐到沙发上,我行我素,“把壁纸换掉,不准用这张图,太尴尬了。”
  池南暮抿了抿唇,停顿半秒,才回答:“好。”
  池南暮拿起遥控,动作很慢,故意拖延似的,但倏然间,像是想通了什么,动作突变得迅速。
  江初看他这幅模样,翻了个白眼,“你是不是在想,现在换了也没关系,等我一走,你就再换回来?”
  池南暮顿住动作,视线斜着瞄了一眼江初,竟有些明显的心虚感。
  “我都说了,我会读心术,”江初嗤笑,一把抢过遥控,放到原先所在的位置,“算了,随你用不用。”
  江初是在照顾他吗?
  池南暮垂眸盯着遥控,坐到江初身旁,不敢太用力呼吸,怕呼吸稍稍重了,都会将暂时停驻的知更鸟惊走。
  江初却很放松,“你小时候的事,哥已经告诉我,你就从遇见我时开始解释,每个细节不准粗略带过。”
  “你拍《枫林晚》时,在影视城,我第一次见你......”
  事情经过并不复杂,池南暮做的每个选择,乍一听都有理,好像在那个时间点,不这样做就是不行。
  可池南暮伪装的理由,似乎源于他们第一次接触时,江初敬畏躲避的神情。
  像别人一样视线躲闪,敬畏到小心翼翼。
  这会是他江初?!
  江初自认为没有怕过谁,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他都能跟对方同归于尽,和池南暮的描述简直不是同一个人。
  “你见到的人真的是我?你会不会弄错了?哪场庆功宴?”江初狐疑地问。
  “《沉没》,你演女主角的弟弟。”池南暮立刻回答。
  “还真是我......”江初努力回想,但庆功宴往往喝得烂醉,细想也不一定能记起。
  江初思忖片刻,“你那时候长什么样子?”
  二十六七岁的池南暮,和江初现在差不多的年纪。
  池南暮不解,他没有自己的照片,只能让祝婉均从以前的会议视频里,找一些片段发过来。
  视频里的池南暮穿得板正,表情淡漠,和现在相差无几,但却诡异的有几分稚嫩感,仿佛初入职场,却故意装得深沉的学生。
  特别是脸,两颊并不像后来一般过分消瘦,亲和的钝感正好,比他那时合作过的任何一个男演员都好看。
  英俊一词程度太浅,不足以形容这张脸。
  眼底是带着情绪的,像冰化之前开始消融的雪,没有过分的冷,只有一丝凉,触到了也不担心冻伤。
  明明是同一张脸,却和江初记忆里不同。
  真是工作催人老。
  江初反复看视频,时不时抬眸,再看看现在的池南暮,禁不住叹气。
  “怎么了?”池南暮有些紧张。
  江初无声地张了张唇,欲言又止,似是无语到极致。
  “池南暮,”江初长叹一声,“有没有一种可能,我那时看到你,觉得你年纪轻轻就当上执行官,长得也很帅,所以我有点心慌意乱、紧张,而不是害怕。”
  闻言,池南暮解释道:“你不会喜欢.....”
  “你总说我不会喜欢你原本的样子。”
  江初打断,“别人追求我,尚且会想方设法认识我,得到我的联系方式,再俗一点,至少会送几束花给我。但你做了什么?你什么都没有做,你光凭一两次极短暂的碰面,就认为我不会喜欢你。”
  江初凝视池南暮的眼睛,神色很认真,“明明是你在讨厌你自己,你从一开始就假定自己不受喜欢,才会这么轻易地做出错误的判断。”
  “我讨厌我自己......”池南暮像是被点醒,彻底怔住。
  如果没有伪装,如果他那时再坚持主动几次,结局就会不一样,与现在完全是两条路。
  都是徒劳。
  他做的努力,全是徒劳。
  池南暮彻底沉默,而后笑了一声,极致地自嘲,轻嗤声里全是沉重的叹息。
  是啊。
  潜意识中,他讨厌他原本的样子,紧绷固执,遵循规则,可他又无力改变。
  池南暮盯着地面,沉浸在冲击里,比起后悔,更多的是疲乏,对自己疲乏,对走了太多弯路而疲乏,对无可改变感到疲乏。
  “伤心够了吗?”江初瘫靠在沙发上,“我还有其它事情要问。”
  池南暮回神,“什么事?”
  “你不过是在《枫林晚》时见了我一次,就能那么痴迷,”江初问,“你确定那是喜欢?你不觉得太轻易?”
  太轻易了吗?
  可他分明过了很久,悄悄偷窥长达数年,才终于意识到对江初的感情。
  对有的人来说,一生里也许会有无数次动心,可对池南暮来说,只此一次的惊鸿一瞥,就已经是一生。
  “但对我来说,已经足够深刻,”池南暮低着声音,“如果你认为那不算喜欢,那就不算吧,我不知道。”
  池南暮是真伤心了,破防严重,连辩解都怠慢。
  这人难过起来,比他还不对劲。
  江初轻啧一声,一巴掌挥到池南暮手臂上,只声音响,并不疼。
  池南暮望向江初,面无表情中,只眼神里透露出一丝震惊。
  “怎么?没被人打过?我现在就是这种人,我行我素,没有分寸,你有什么意见?”江初理直气壮。
  池南暮摇头,“没有。”
  听完想知道的事,江初不做逗留,站起身,抚平沙发上的褶皱,“我要去看海。”
  “好,我送你去。”池南暮几乎没有犹豫,立刻答应。
  但江初的本意不是让池南暮难受,做超出计划的事情。
  “明晚十点以后,把时间空出来,你去金栀苑接我,晚一秒都不行。”江初命令似的说。
  池南暮愣了愣,答应道:“......好。”
  “行,我走了。”江初又睨一眼投屏上“肉麻”的杏眼,看多少次也接受无能,加快脚步往门外走。
  池南暮跟在身后,亦步亦趋,明显想要送他回家。
  江初却先拒绝,“我自己回去,不需要你送。”
  池南暮不答话,轻蹙了一秒眉头,以为江初没看见,又迅速舒展开。
  这些带着情绪的表情,尽管微小,却已经逃不过江初的眼睛。
  “想送我回去?”江初故意问,“我们现在又没有关系,连朋友都算不上,你凭什么送我回去?”
  “我们是......相识的人。”这话说出来,池南暮都自认没有说服力。
  江初轻笑,不再捉弄,“行了,司机在小区外等我,不会有危险。”
  尽管如此,池南暮坚持跟着出门,把江初送到小区外。
  路边灯光通明,将两道影子拉得欣长,两个人是并着走,臂与臂间只隔几厘。
  此刻雾很厚,月光不见踪迹,但人为的灯光且比月光要亮,把暮色降到最低,如同朝晖之前的鱼肚白。
  出小区前,江初问:“你不问我为什么来找你?为什么要和你去看海?”
  “为什么?”池南暮这才问。
  真是哑巴,还是精神上的哑巴。
  他不提,池南暮就不问,非要等他提才问。
  换作是别人,也该感知到这是一种良性讯号,但池南暮就跟带了屏蔽器似的,简直是他见过最不懂得情爱的人。
  “你慢慢想,想不出来,我明天再告诉你。”江初来气,加快了脚步,走在前头。
  池南暮跟上去,怕江初真的生气,步子和呼吸都变得很轻。
  路途很短,不过几分钟,江初走到车前,侧身拉开门。
  池南暮站在车门前,眼巴巴望着门关,预感着车会直接开走,车窗却出乎意料地降下来。
  江初撑在窗沿边,探出头,仰视池南暮。
  “明天见。”江初撑着脸说。
  有多久没见过这样生动的江初?池南暮已经忘了。
  不过一句简单的道别,竟然能让他忘了呼吸,心口盈满沸腾的情绪,撑得仿佛快炸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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