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可她的泪水那样灼热,滴在他手上时仿佛自己连心也被烫着了,咕噜咕噜地泛起翻滚的泡。
  沈朝实在无法回避这样热切的、属于一个母亲的目光。
  而抱着他的年轻男人,则是他的大哥,看起来比他长个几岁,但应该不到三十。
  多好,沈朝有些真心实意地羡慕起这具身体了,虽然是个傻子,但有这样爱他的家人,又从来无忧无虑,难说不是幸福的人生。
  沈朝在温暖的臂弯里睡着了,睡前他还在迷迷糊糊希望再也不要醒来。
  但当睁眼望见苍白天花板后,沈朝终于认了命:又要在世间走一遭。
  老天待他不薄,重给他一条命,还有这样好的亲人,沈朝想不出有什么可介怀的。
  楚知窈和楚琅几乎日日来,两人看上去都是体面的人物,却能做到一天不间断的陪在他身边。
  楚朝的脸和他长得一样。
  这听上去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世界上怎么可以有长得那样相似的面容,连沈朝有时候都分不清自己。
  他也分不太清这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一连好些天,嗓子终于恢复了些,楚琅叫来乌泱泱一群医护,将他给围了个遍挨项检查。
  医生笑眯眯地看着报告单对楚知窈说:“目前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病人嗓子应该一个月内就可以完全恢复,但期间不能吃硬饭,最好以流食为主...”
  沈朝平静地靠在大哥身上,忽然小声喊了句“妈妈”。
  沈知窈从未听过小宝说过这么流利的一句话,何况是在喉咙受了伤的状态之下。
  意识到不对,女人怔在原地,忽然间又福至心灵,睁大眼看向病床上的青年。
  沈朝还在紧抿着唇看她,睫羽浓黑,眼睛润的像宝石——
  其中眼神格外清明。
  “小宝,”女人轻轻喊了一声,似乎是在试探着什么,但下一句便忍不住哭腔,哽咽道:“小宝,我是妈妈啊。”
  “小宝,你知不知道这个叔叔是做什么的?”指向身旁的中年医生,沈知窈勉强将语气镇定下来,“小宝,你是不是记住妈妈了?”
  楚琅也在旁边尝试询问:“小宝,知道我是谁吗?”
  沈朝不选择去当傻子。
  他出院的那天是个晴天,前些日子下的雪早已不见踪影,这座城市温度变化迅猛,他醒来的那一天还是飘雪,现在却已有很多人换上了春装。
  离开医院路过护士站时,大屏上又换了个播放案例的宣传片,那日醒来见到的新闻仿若只存在于梦中,像是上一辈子的事情了。
  医生诊断说智力恢复,但楚知窈他们还是把他当作那个小傻子,不说吃饭,连走路也是不用自己走的。
  司机已经将车开好到了住院部大门处,楚琅稳稳抱着他,带着沈朝上了车。
  重生到这具身体之后,沈朝也没有改掉时常出神的坏习惯,楚琅有次问他心不在焉的时候在想什么,沈朝脱口而出:“想画画。”
  楚琅给他找了个老师,老师之前教少儿美术,上课的第一天,他便提了辞职建议楚琅再找深入一点的。
  老师同楚琅提这件事时,沈朝在开开心心地在画板上胡乱画着油画棒,但画着画着,最终还是逐渐有了个人脸的雏形。
  楚琅走过来哄他:“朝朝,画画好玩吗?”
  沈朝喜欢画画,却在此时陷入犹豫——
  他有些害怕说起这些。
  死过一次的教训,对沈朝影响实在太大。
  即便是重生,他也一直在反反复复陷入过去的梦魇中,年少时那些折磨他的记忆如影随形的跟了过来。
  可他现在又不是沈朝了,他是沈知窈的儿子、楚琅的弟弟,可唯独和那些人没有干系。
  顿了顿,沈朝将油画棒放回画盒。
  “不好玩,”他这么说,“我不想学这个。”
  —
  楚家或许曾经辉煌过,现在却显而易见的败落了。
  从沈知窈的面容身形上,还可窥见过去的风光,与记忆中的那些富太太们没什么两样。楚琅也是如此,他大哥风度翩翩,举手投足间风范格外迷人。
  沈朝没有继承这具身体的记忆,只能估摸着去猜测。
  他不知道楚家遭遇了什么危机,但当问起“爸爸呢”,沈知窈带着笑意的表情便一下收敛了,默了一瞬后才回答起他的话,语气也满不在乎:“死了。”
  “...”沈朝不知道该不该信。
  人总有生老病死,但看沈知窈那样轻飘飘甚至带着点微不可查的愤懑语气,大概他不是位好丈夫。
  楚琅在一旁劝:“朝朝什么都不懂呢。”
  楚知窈看他的眼神又瞬间变了,作为一位母亲,她扪心自问其实并不能做到不去偏心。
  她的小儿子,出生的时候便先天不足,智力发育迟缓,可他那么乖,那么听话,即便成不了事,她也舍不得让孩子遭受一点的苦难。
  但随着家中权财的消殆,旧时的交恶也纷纷找上门来,那个男人欠下的孽,却要他们母子来还!
  傅家实在欺人太甚,小宝这样一个单纯无辜的人,也不愿放过,要小宝去嫁入傅家。
  她那时被逼得迷惘绝望,现在小宝恢复正常,楚知窈却更感到痛苦。
  她的小宝……又会做什么呢?虚长了二十多年空白年龄,即便智力如奇迹再现般恢复到正常,可从前的经历却足足少了其他人那样多。
  傅家家主那样阴毒恶劣的人,连自己双胞胎哥哥都不愿意放过,怎么会让要嫁给他哥哥的小宝好过?
  与其让小宝清醒地痛苦,倒不如让他还是无忧无虑的笨下去。
  楚知窈为此愁断了心。
  第11章 像那种清冷冷的,又带有……
  又过了几日,家里辞退了一位佣人,原先楚琅的司机也不见了。
  他大哥深夜回来时,脸上也总带着浓重疲意,不知道是不是公司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
  沈朝披上外衣去找楚琅。
  “哥,是傅家吗?”
  他大哥回家后显出的疲惫,在沈朝问出这句话后也在一瞬间被击碎。
  “朝朝,”年轻男人喉结重重滚动,眼周红了一圈,握紧弟弟的手,楚琅努力安慰:“你不要怕,哥哥会一直保护你的。”
  沈朝将手抽走,看着手腕上被楚琅不小心攥出的勒痕,因为皮肤过于白,那点红痕看起来触目惊心。
  但其实他并没有那么疼。
  再疼,能比得过等待自己死亡时的疼痛吗?
  目光收回,沈朝斟酌开口:“哥,我已经不是那个笨蛋了。”
  “我不想看你和妈妈那么累,”犹疑开口,沈朝语气失落,听上去可怜兮兮,“你们都瞒着我、护着我,这让我心里很难受,感觉自己像个废人,可明明我不是之前的那个小孩子了。”
  楚琅定定地去盯记忆中那个小小的、永远会在他回家后急急偎上来的身影瞧,发觉其实那个笨笨的楚朝已经不见了,不再是要他保护的弟弟了。
  可他宁愿弟弟一直那样无忧无虑下去,而不是现在承担起那些所谓的责任。
  不是这样的,朝朝是永远不用努力的。
  看着弟弟那微微垂下的漆黑睫羽,和底下那双潋滟的眼,楚琅心里反复安抚起自己:朝朝想要明白并获得自己的价值再正常不过,但他怎么可以睁眼看朝朝陷入火坑?
  两人对视良久,最终,楚琅还是没抵过亲爱弟弟那带着点小小抗诉的眼神。
  “朝朝,你想怎么样都可以的,”楚琅听到自己保证,“哥哥永远不会拒绝你...”
  但他可以使坏,没关系的,楚琅想,将一切都搞砸就可以。
  楚琅还是没有完全告知沈朝傅家与他们之间的龃龉,只告诉他傅家那边有位身体不大好的男人一直在等待着与他的婚姻。
  “我吗?”沈朝没有想到还会有他,现在暂且不谈,可他之前明明是个傻子。
  傅家和他家苦大仇深,居然愿意让自己人踩他这个傻子的坑。
  楚琅叹了口气:“他们自己人之间也没有那样和谐... ”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沈朝把水杯递给哥哥暖手:“没什么的,兴许人家看不上我呢,这几天哥哥就安排我们见面吧,我总得去认一下人。”
  第二天是周五,楚琅没约着人,对方的助理说是雇主一整天都需要授课。
  原来是个大学老师,沈朝不免有些好奇。
  最后时间被敲定在周六下午,天气预报说那天会有降雨,可沈朝已经等不及。
  他迫切的想同过去斩断,如果他真的要做楚朝,总要重新开始,和宴雪然,和白瑜年那些人都斩断关系。
  约的时间是周六,周五便闲出来,沈朝想去学一些东西。
  他在网上参加了一个寺庙义工活动,沈朝看了行程,不算太累,便报了名。
  义工志愿第一天,沈朝便见到了许多人,小沙弥引他们去了场地,沈朝被分到去做房间布置和清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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