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6章

  “哇,你都说美丽,那一定很美丽了。”
  “哇,你都说一样,那一定很一样了。”
  “哇,你都说适合,那一定很适合了。”
  危从安拒绝接受这种积极但不走心的回应;场子很快冷了下来;贺美娜想了想,进一步暖场:“什么诗?可以念一下吗。”
  他咳了一声,兴致不太高地念了两句。什么“溪”,什么“山”,什么“潺潺”,“尖尖”,以贺美娜贫瘠的古文知识完全没听明白:“哇,好厉害。还有两件开心的事情是什么呀。”
  他沉默;过了一会儿才道:“分享过的事情就没必要再说了。”
  什么分享过?她说了三件,他只说了一件……算了算了,总算完成了“最开心的事”这个话题:“好的。和你聊天真开心。以后有机会我也想去青要山玩一玩。时间不早啦——”
  “贺美娜。”
  “嗯?”
  “你如果又挂断,我不会再打过来。”
  “谁说我要挂电话了。”她理直气壮地顺着床边往下出溜,“时间不早了,我去倒点水喝。你等我一下。”
  他听见她起身下床,趿上拖鞋,啪嗒啪嗒地走路,轻声开门关门,又有杯盏瓶皿碰撞的声音。
  你喝的是水才怪。小骗子。危从安心想。
  小骗子喝的一定是他们一起酿的葡萄酒。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也很想喝一点。
  贺美娜“卜”一声拔开瓶塞,往杯子里倒了大半杯葡萄酒,拿起来咕咚咽了一大口。
  酸甜馥郁,果然放得越久越好喝——听到她大口喝“水”的声音,电话那头突然传来一声轻笑。
  不知道是酒精的缘故,还是电话那头的轻笑,贺美娜的脸颊又微微地热了起来;她端着剩下的酒蹑手蹑脚回到卧室,关上房门。
  屋内一片漆黑。
  她需要一点光。
  她轻轻拉开窗帘:“危从安。”
  他尾音上扬地“嗯”了一声。
  “你猜我在干什么呢。”
  “你在干什么呢。”
  “我在看月亮呢。”
  贺美娜靠在窗前,朝夜空中望去。
  危从安站在广场上,也朝夜空中望去。
  他离月亮那么近。
  她离月亮那么远。
  他们之间,忽近忽远。
  “危从安。”
  “嗯?”
  他们好似通过月光在连线,澄净,透明,一览无余。
  “我有点怕。”
  “怕什么。”
  “今天中午接到你的电话,很怕是你打过来正式警告我不要再骚扰你;刚才收到你的消息,也很怕是你说别再发消息了,我们都往前走吧。”
  “为什么有这样的想法。”
  “我的确梦见自己找你要健身照片,还发了很多骚扰信息给你,你全部截了屏,一张张发给我,叫我要点脸别再纠缠你了,不然报警。”她说,“醒了之后,我想以你的性格应该不至于闹得这么难看。你应该是会说一些‘承蒙厚爱,但我无法回赠你同等情谊,请别浪费彼此时间’之类的话,礼貌又体面。”
  所以她是因为梦见了一件他没有做过也不会去做的事心绪不宁——不知为何,他有些心酸,有些心疼,更滋生出了一些不可告人的阴暗心思。
  他是个三十岁的正常男人,也取得了一些世俗意义上的成功;名利场里耳濡目染,他当然知道怎样把女人的心玩弄于股掌之间。只是他向来不喜欢也不屑于使用那些不入流的手段。
  可是——上段恋情中她玩弄他也玩弄得够够的了;既然她要求重新开始,他为什么不能先玩弄玩弄她。
  “既然这么了解我,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不知道。”
  “想不想知道。”
  “想。”
  “我在想,是什么信息,值得我大动肝火。到底有多骚扰,说来听听。”
  “……这不是重点好不好。”
  “那什么是重点。你说。我听。”
  月亮的银辉温柔地洒向大地,也洒向这一对暧昧拉扯的小儿女。
  “重点是——你会说么。”
  “说什么。”
  “就是我刚才说的呀。那种体面的……拒绝的话。”
  “如果我说了,你会住手么。”
  “会。我不想做那种分手后还死缠烂打的前任。”她回答得很确定,但是立刻心虚起来——他第一天就已经委婉地对她说过请把心思放在工作上,现在这不是死缠烂打是什么,“也许……我不知道。”
  她低下头去,扣着指甲边缘,轻声重复了一遍:“我不知道。”
  她的声音中充满了脆弱与迷惘;他应该乘胜追击,把她刚才说的那句话原封不动复述出来,狠狠践踏她的芳心——
  可是只要一想那样的场面,他就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唉,何苦来哉。最后还是玩弄到了他自己。
  “不说这个了。”他很快地换了话题,“我想听你讲讲你今天最不开心的三件事。”
  看来他似乎暂时不打算搬出更加直白的体面话来震慑她,贺美娜心想。
  “你不是说‘最’这个字是有排他性和唯一性的吗?”
  “你不是说在排他性和唯一性的范围内多多地分担?”
  没错,开心要多多分享,不开心要多多分担。他也太会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了:“……这次你先讲。”
  “爬山太累。工作太忙。晚上太冷。”他很快速地说完,“该你了。”
  “诶?”他说的也太快了吧,“让我想想……也从早上开始讲吧。”
  沉默了一瞬,危从安轻声道:“你今天遇到了很多不开心的事情么。”
  “有开心就会有不开心啊。宇宙的能量是守恒的。”她说,“今天早上丛老师约我吃午饭,我不敢去,所以拒绝了。或许你知道丛老师为什么找我?”
  “你先回答我,为什么不敢去。”
  “我不知道你和丛老师说了没有。如果说了,见面多尴尬;如果没说,我怕我说漏嘴。”她的声音又低落下去,“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真的很容易说漏嘴。”
  这样下去可不行,贺美娜心想。明年的年度目标得加上“改掉容易说漏嘴的毛病”。
  “所以你知道丛老师为什么找我吗?”
  “她知道我们的事了。”听得电话那头她紧张地“啊”了一声,似要说些什么,危从安立刻道,“你先不要说话,听我说。我本来没打算告诉她,她为了另外一件事情给我打电话,我误会了,一不小心说漏了嘴。”
  “什么?”贺美娜大感意外,“你也会说漏嘴?”
  “为什么不会。”他也只不过是一个被同一个女人连续分手两次的普通男人而已,“……这件事电话里说不清楚。等我回来面谈。”
  “原来你也会说漏嘴,”她得意洋洋起来,“哇,我现在心情好多啦。”
  他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或许你的心情可以更好一点——她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
  “丛老师骂你了?丛老师为什么要骂你?丛老师怎么可能骂你?丛老师一看就是不会说脏话的面相。”
  “丛老师为什么不会骂我?丛老师不用脏话就可以骂得很凶。”停了一停,他说,“她也许还会找你。要我打个电话给她吗。”
  贺美娜想了想,回绝了:“谢谢。不需要。我自己能处理。”
  “你打算怎么处理?”
  “不告诉你。”她认真道,“那是我和丛老师之间的事。”
  危从安不得不承认,她深深吸引他的特质之一就是这种独立自由的性格:“第二件不开心的事情是什么。”
  “想买的糖果卖完了。”
  “什么糖果?”
  “甜蜜补给新出的一种果汁糖盲盒‘金风玉露’,有很多国风限定口味……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一点都不像,却让我想到了fruity bonbon,下班后想去买一盒研究研究,结果已经卖完了。”她说,“明天下班再去看看。”
  危从安默默记下了糖果名字。
  “好了,我要讲今天最后一件也是最不开心的事情了。”
  他立刻道:“你说。”
  贺美娜叹了口气,幽幽道:“刚才穿衣服时着急忙慌,右边膝盖不小心磕到床角,疼得我眼泪差点掉下来。”
  她一口气喝光剩下的酒:“老天爷一定是在惩罚我昨天装瘸。”
  原来是受了伤她才姗姗来迟:“现在还疼么。”
  这次她不敢夸大了:“和你聊了一会儿天,好多啦,只有一点点疼了。”
  “贺美娜。”
  “嗯。”
  “除了这三件不开心的事情,还有别的不开心我可以分担么。”
  “……你知道了?”
  “嗯。”
  “本来打算等你明天回来了再告诉你。没想到学校反应那么快,都解决了。”
  “那就好。”他的声音听上去也很安慰,“解决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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