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8章

  “我不会。”一道熟悉的女声从连接湖岸和湖心亭的拱桥上传来。
  贺美娜和戚具迩看他们没穿外套,以为一会儿就回来;等了一会儿不见人影,终是放心不下,拿着外套追出来了。
  她们想着两人穿得单薄,或许还在室内,谁知居然在北风萧瑟的湖心亭里聊天。
  你永远都不知道一个成年男性可以做出多么幼稚的事情;如果两个成年男性在一起,这种幼稚更是指数级别升高。贺美娜赶紧把大衣递给危从安,又帮他围上围巾;戚具迩更是气得几乎爆炸:“戚具宁你是不是找打?要是感冒了我看你怎么办!”
  “呵,感冒这种小病我根本不放在眼内阿……嚏!”
  “还嘴硬!你看人家从安都已经把衣服穿上了,你还不快点把胳膊伸出来!不要叫我反复讲!胳膊别抬那么高!快穿!扣子扣好!”
  “戚具迩你讲讲道理。这件大衣扣上扣子会很丑,模特都是敞着穿。”
  “扣。子。扣。好。不要叫我反复讲。还有手套。手套也给我戴好。”
  “哎呀,你怎么连穿个衣服都这么啰嗦。”戚具宁戴好手套,状若无意地揉了揉胸口,“怎么办,我没吃饱。”
  “没吃饱也不要再吃了。今天的菜真心一般。我们回去应酬一会儿就走。夜宵你想吃什么?我叫他们准备点清淡的,好吗?”
  “我想吃加了枸杞和桂花蜜的酒酿小汤圆。”
  “没问题。”
  “这种小汤圆得去明珠路的小摊子吃才有味道。”
  “大少爷你忍耐下,今天晚上先吃我的肉行吗。”
  “我要回万象金乌。”
  “你怎么一会儿一个想法。当然是回大宅……具宁!具宁!你怎么了!”
  戚具宁突然快走两步,猛地将上半身探出亭外,停在湖面上方,哇哇大吐起来。戚具迩被他突如其来的呕吐吓得花容失色,立刻扑了上去:“天哪……一定是因为刚才吃得太杂太多,又吹了冷风……具宁,具宁……”
  戚具宁没有力气推开她,只能在呕吐的间隙声音嘶哑地抗拒:“……别过来!别看我!”
  他抱着栏杆,蜷着身子,搜肠刮肚地吐着;仿佛虚空之中有一只手粗暴地伸进他的喉咙,食管,胃袋,把他刚才吃的东西连同胆汁一股脑地都掏了出来。
  这种不要命的吐法让另外三个人都惊呆了;危从安的大衣口袋里总有一个装着热水的小保温杯;他正准备去拿,一只小手已经先伸了进去。
  贺美娜拿出保温杯的同时,不小心把车钥匙也带了出来,跌落在地。“啪”地一声,什么从钥匙上迸裂开来,又“咚”地一声,弹入湖中。
  那是她送他的“be happy,be lucky”钥匙扣。
  这一切发生得太迅速,危从安根本来不及去捡,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钥匙扣倏地消失在一圈圈荡开的涟漪中,将倒映的,美丽的,虚幻的灯光击得粉碎。
  贺美娜也看到了。东西虽小,意义重大,她完全没想到自己只是拿个保温杯会引发这种严重的连锁反应,顿时愣在当场;戚具迩压根儿没注意到这边发生了什么,见贺美娜手中突然多了一个小保温杯,急忙接过来,拧开杯盖,递给弟弟,轻轻抚着他的背:“好点没有?喝点热水漱漱口。”
  戚具宁擦了擦嘴角的秽物,用热水漱了漱口,平复了一会儿,若无其事地对戚具迩道:“看到没有,只要你逼我做我不想做的事情,我就会吐。我要回万象金乌。”
  “好好好,回万象金乌。我叫边明来接我们。”
  她打了个电话。边明还在忙:“你们先回。”
  “好。你忙完了之后,接上英美去万象金乌。”
  “我不去。”
  “也是,你今天喝了不少。那你回去好好休息。别担心,边明会负责接送——”
  “她也不去。”
  危从安的拒绝冰冷直接;贺美娜看了他一眼;戚具迩愣住了:“从安,我们有正经事要做啊。”
  “我知道你不太高兴。我答应你,一定管住具宁……”
  “第一我知道你们要干什么,之前我就说过我不赞成;第二你管不住他,刚才你管他了吗;第三我行使我的一票否决权。有什么问题?”
  戚具迩急了:“你不能……你给我一个理由。”
  “我给了你三个理由。”危从安将视线转向了倚坐在石桌旁的戚具宁,“而你,心知肚明。”
  吐得几近虚脱的戚具宁,什么也没说,只是瞪大了眼睛,无辜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尖。
  戚具迩道:“你看他的手,他的手还在发抖!他都这样了,你还要逼他。”
  危从安道:“是他在逼我。”
  他的语气不仅冰冷,还有些阴森了;贺美娜对戚具迩道:“你们先走。”
  戚家姐弟一走,贺美娜立刻双手合十,对浑身散发出冰冷气息的危从安诚挚道歉:“都怪我,都怪我笨手笨脚。”
  她许诺:“二十四小时之内,我一定找到一个一模一样的给你。”
  “不要了。不是原来那个了。”
  说完他迈开长腿就要走;见道歉行不通,贺美娜赶紧转到他面前,开始示弱:“从安,从安,从安……可不可以抱抱我。我好冷。”
  她一头钻进了他敞开的大衣里,两只手臂环抱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柔软冰凉的羊绒围巾里,闻着他身上那股熟悉又令人安心的松柏味道。
  “别听他们的。我的手就是尺子。我说你没有长胖,就没有长胖。”连续两次被人说长胖了,她知道他还是有些在意的,“你喝了酒,等会我先开车送你回家——”
  “贺美娜。我只说一遍。不准去。不仅今天晚上不准去。明天,后天,大后天……不准再见他。”
  “护理port超简单,加上路上来回的时间,最多一个小时我就回来了。你在家里等我,好不好。等我回来再好好地给你量一量……其实不量也可以的……我们从安一直都是最最标准的模特身材,该宽的宽,该窄的窄,该结实的结实,该长的长,就只有一个地方的尺寸……”
  她仰起脸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一般她厚着脸皮说到这里他什么气都能消了;可是这次她在他脸上看到了从未有过的,一闪而过的——
  失望与厌恶。
  贺美娜。我不是你的性玩具。
  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任意摆弄。
  心猛地一沉;她下意识松开了手。
  他毫不留情地绕过她,大步走开。
  “从安。”除了吶吶地喊他的名字,她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从安……”
  危从安停了下来。
  情到浓时的那些甜言蜜语现在全化作了呜咽寒风,如利刃一般刮过。
  他站在拱桥上,她站在湖心亭里,仿佛两座受着同一场凌迟的雕塑。
  他还是折了回来,走至她面前,站定,说了这样一番话。
  “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全部基于猜测,没有任何证据。但是我希望你能耐心听我说完,然后自行选择相信,或者不信。”
  “戚具宁他没有生病。即使有,也一定只是一些无关痛痒的小病。真假掺半,最难分辨。”
  “没错,虽然我做不到,但一定会有人为了理想或者名利压抑求生本能,比如说戚具宁。”
  “可是在这之上他还有更高追求,那就是复仇。”
  “他是为了报复蒋毅当初装病设计了他,所以这一次也要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一举夺回万象。”
  “与其联合我们一起骗蒋毅,增加不可控的因素;不如瞒过所有人,营造出最真实的氛围,才能让蒋毅自愿走进他的陷阱。”
  “整个过程中他还能折磨你我,试探其他董事……可谓一举多得。”
  “他知道我最不好骗,索性第一个拿我开刀……然后利用我去骗你和具迩姐……虽然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连patrick shin的人都能瞒过去,但徐医生一定参与其中,边明更是居功至伟。”说到这里,危从安不由得轻笑一声,“就算有人帮他瞒天过海,还是需要他自己伪装出一种完美的,生病的状态……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做到这种程度,他对自己可真够狠的。”
  危从安这番话实在是太具有颠覆性了。没有上帝视角的贺美娜被冲击得大脑一片空白。
  他们都看到了戚具宁的病理检查结果……看到了他消瘦,虚弱,亢奋的状态……看到他每天都在吃止疼药……甚至于刚刚还亲眼看到他因为药物副作用吐得昏天黑地……然后她的从安说这一切还有另外一种解释,远远超出了她所能理解的范围。
  如果说最开始危从安怀疑戚具宁没有生病是基于对重大变故的抗拒与否定,那么此刻他毫无理据的猜测就是中肯又偏执,合理又荒谬,真实又疯狂。甚至于她也突然冒出来一个毫无理据的猜测——是因为他再也不能承受身边有人因病痛而饱受折磨,他比任何人都更加希望老友健康,所以一直在找各种理由,让他能好好地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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