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9章

  他用一种全新的目光,欣赏着面前这位全新的女性。
  那个在他记忆中永生的,美丽的,温柔的丛静,在他放弃的世界里,朝着另一个维度,生长得更加完整,更加真实。
  “危峨。有些东西也许看上去一模一样,但实际上已经完全不一样了。”虽然危峨和夏珊先后来找她聊,但最终掌控整场谈话的还是丛静,她从容不迫地问前夫,“你同意吗。”
  “是的。你说得对。”他有些惆怅地接受了前妻的教育,“你说得对。”
  一口气把剩下的茶喝完,危峨起身告辞。
  窦雄和丛静一起送他出门。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宴请?”
  “我们会以彼此伴侣的身份相处。不领证。也不宴请。”
  也是。到了这个年纪,领不领证都无所谓了。
  危峨突然转身拥抱窦雄,声音甚至有些哽咽。
  “拜托你好好照顾她。”
  窦雄着实有点无语了;他询问地看了丛静一眼。
  丛静也听见了,一句讽刺的话已经到了嘴边,但她还是咽下去了,轻轻地摇了摇头。
  当头棒喝让他清醒又如何?
  她能负责吗?不能。
  她想负责吗?不想。
  就让他安安心心地沉浸在自己那个唯我独尊,荒诞又合理,悲情又温馨的世界,继续为孩子创造财富好了。
  窦雄接收到了丛静的信号,很捧场地什么也没说,用戴着情侣对戒的那只左手,重重地拍了拍危峨的背,算是给了他一个无声的承诺。
  “再见。”
  “再见。”
  危峨驱车离开后,两人对视了一眼。窦雄无奈地笑了;丛静也无奈地摇了摇头。
  “也许企业家就是需要这种超出常人的自恋品质才能把企业做大做强?”她手里拿着一个烘烤得暖乎乎的小橘子。是刚才两人送危峨离开时,窦雄悄悄塞在她手里的,“别管他了。我们上楼去。我有点饿了。”
  “好。我准备了龙眼,花生,年糕,玉米……”
  “都是我爱吃的……冬天要到了,猫会冷么。”
  “我做了个猫窝放在后巷,应该问题不大……”
  “窦雄。”
  “在呢。”
  “等从安回来。我们一家人一起吃顿饭吧。”
  “好。”
  安娜夫妇的schat小剧场
  危从安:明天回国。
  贺美娜:收到。
  第158章 智人的选择 22
  回复完消息,贺美娜收起手机,紧了紧大衣的领口,朝三三两两聚集在松鹤厅门口的吊唁者走了过去。
  肃穆的气氛中,遗体告别仪式已经结束。但身着黑衣的大学同学们暂时没有散去,一边低声交谈,一边等着还在和逝者父母交谈的班长。
  方才在告别厅里不方便说话——小荻悄声对贺美娜道:“我以为你不来。”
  贺美娜低声道:“要来的。你们之前去看过他了吗?”
  小荻摇了摇头:“他坚决不同意大家去看他,说等病好了再聚。”
  她又低声道:“听班长说前两天还好好的,突然血象就崩了——”
  大学毕业后,他们读研的读研,工作的工作,出国的出国,留在格陵发展的不过十之三四。但各奔东西之前他们曾经定下十年之后再相聚。班长甚至在群里开玩笑说届时不管混得好坏远近,都必须出席:“除非死了,不准找任何借口!”
  谁知十年之约还没到,已经有人来不了了。班长转发在班级群里的讣告把长年潜水的,还有大洋彼岸的同学都炸了出来,贺美娜看到时也很震惊——帮忙申请新药临床试验不过是一个多月前的事情,怎么突然人就不在了?
  “年青”,“突然”,“可惜”是他们交谈中出现最多的字眼。
  “我们隔壁实验室有个博后通宵做完实验又去踢球,结果心梗了……才三十二岁……家长把导师堵在实验室里三天三夜……”
  “真的……现在好多病都年青化了……”
  “我有时候前胸壁这一块也疼得很……”
  “你那是胃痉挛吧……”
  “还是要养成定期体检的好习惯……”
  班长终于谈完话了,急匆匆地走过来:“走了。吃饭去。边吃边说。”
  格陵的白事规矩是参加完追悼仪式后家属要管一顿斋饭。悲痛欲绝的父母没有心思待客,委派了一名亲戚来招待他们。这名亲戚五十来岁的年纪,是个善于交际应酬的人,把他们带到殡仪馆内部饭堂二楼雅座,说了一番客套话,陪了一杯水酒,就出去接电话了。
  “我外甥人都没了,剩下的膏药给谁贴?当然要退钱!……一点用都没有,当初还有临床试验请他去试药呢!早知道就参加新药研究了!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年!都是被你们给耽误了!退钱!必须退钱!”
  在逝者舅舅震耳欲聋的大嗓门中,大家静默地吃着斋饭;班长突然清了清嗓子道:“和大家说个事。咱们统一一下口径——以后有人问起来,不要说……去世了。就说出国定居了。”
  “啊?为什么。”
  “是要瞒着家里的老人吗?”
  “是也不是……他父母到现在都拒绝接受。刚才拉着我哭诉了很久。我想大家也能理解吧——就这么一个儿子,不到三十岁,大好前途,突然病了,又突然没了。这叫两位老人今后的日子怎么过。”
  “唉……失独是很可怜的……”
  “他爸妈这个年纪也很难再有孩子了。”
  “我记得失独有政府补贴呀?他们如果隐瞒的话,怎么申请补贴呢?”
  “和补助相比,他们不能忍受的是失去孩子的孤独和伤痛,以及亲朋好友街坊邻里投来的异样眼光吧。失独是个很复杂的社会议题,咱们分析来讨论去,其实已经是在两位老人的伤口上撒盐了。”班长道,“我建议,咱们全班四十个同学……不是,呃三十九个同学,一起凑点钱,隔段时间请美国那边的同学以他的名义从海外寄一点保健品或者明信片啥的到他家里,就当他真的在国外定居了。”
  “行啊。班长你安排。”
  “那就由我来安排了。”
  “哎哎哎,我不是心疼这个钱啊,但班长你是不是太理想化了,这怎么可能瞒得住。今天来参加吊唁的人不止我们这些大学同学,还有他公司的同事,他们可不一定会保密,人多口杂,迟早要露馅的。如果亲朋好友街坊邻里都知道了,他们却还能收到孩子从国外寄来的东西,那不是有点……自欺欺人了嘛。”
  班长愣了一下,道:“可能他们最终只是想瞒住自己吧。”
  他说:“反正我们尽力做了我们能做的,就行。”
  大家吃完斋饭,走出殡仪馆的时候,一直阴沉沉的天气也终于放晴,冬日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仿佛有种再世为人的感觉,聊的话题也轻松了许多。大家叽叽喳喳地说些自己的近况,做些什么工作,有无合作机会。不知是谁突然把话题的重心转向了贺美娜:“我们班现在混得最好的就属贺美娜了吧?”
  有人对工作感兴趣:“都忘了恭喜你。格陵科技青年35人这个人才头衔可不好拿。”
  有人对八卦感兴趣:“对了,南袁北鲁是真的吗?明丰的鲁堃真是熊阳的亲戚啊?”
  还有人对工作和八卦都感兴趣:“危总今天怎么没陪着一起来?嘿嘿,安娜夫妇不是应该形影不离嘛。”
  除非工作需要,贺美娜其实不太喜欢这种突然变成关注焦点的场合,只得微笑解释:“他出差了。”
  上周五参加格陵科技青年35人颁奖典礼暨答谢晚宴,她也被问到了多次危总怎么没来。仿佛她出现的地方就应该有危从安作为她的监护人一样。更可气的是,因为危从安不在,她脸盲症大发作,好多来打招呼的人她都不记得名字,幸好有马林雅在旁边低声提点一二才混了过去。
  这种非工作性质的社交场合没有记忆力超群且善于交际的危从安作陪,她确实会左支右绌——这个认知让贺美娜隐隐有些不快。一想到他离开的时候她大言不惭地说什么格陵这边交给她就行了,结果公司的事都是老财在负责,家里的事都是丛老师在打理——这更加令人沮丧。
  有人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背,她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危总去加州出差了。归期未定。在维特鲁威我只负责技术。融资,上市这些事务可以和我们的财务总监联系。”
  站在她身后那人“哈”地笑出了声;贺美娜头也不回,又道:“如果尚经理想多笑笑——我的未婚夫和我的前男友正在一起穿越美国。”
  “哦?哪种穿越?九五年edwards park导演的over america,还是零五年felicity huffman主演的trans america?”尚诗韵笑嘻嘻地来到她面前,“现在这对末路狂花到哪儿了?”
  贺美娜也不知道。似乎是中西部的伊利诺伊州?其实危从安每到一个地方都会发定位过来,告诉她自己走的哪条路,到了哪里,接下来又要走哪条路去哪里。贺美娜中考地理拿了a,但知识早就还给了老师,目前能记得的不过是湖北湖南的湖指洞庭湖,秦岭是中国南北方的地理分界线,至于美国到底是五十二个州还是加上墨西哥和加拿大之后才够五十二个州,以及那些州与州之间用数字标记如同一团乱麻的高速公路,她真的毫无头绪,所以也就只能给出一些类似于“风景真不错”,“哇,历史悠久”和“路上注意安全”的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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