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8章
丛静放了一个小橘子在烤网上,两人正低声说着话呢,窦雄突然耳朵动了一动,笑道:“有客人来了。”
他们这一侧不临街,安静得很,从半掩的窗户望出去,除了月亮在半空中走动的声音,丛静什么也没听到:“都打烊了,怎么还会有客人。”
“听引擎声应该是库里南。”窦雄起身,“停在门口了。”
他们认识的人当中,开库里南的只有一个。两人下楼来,一楼只在吧台处亮着一盏吊灯;门口挂着的“closed”旁,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伸着脖子,几乎是贴在玻璃上往里看——不是危峨是谁?
窦雄去开门。
“我正巧经过,看到灯还亮着……想着或许还有人?”危峨看着站在窦雄身后的丛静,“没想到你也在这里。”
他说:“我们——聊一聊?”
“行。”丛静示意危峨去角落的一张卡座等她,又对窦雄道,“太扫兴了。我需要一杯含酒精的甜饮料振奋精神。”
窦雄笑笑:“好。”
丛静朝危峨走去,在他对面坐下,又打开了桌上的一盏月球造型灯。
“之前夏珊——我都知道了。谢谢你。”
“不客气。那种情况下,谁都会帮忙。”
她并没有问夏珊的情况如何;窦雄走过来,端给丛静一杯百利甜加热巧克力,上面还放了一把烤棉花糖。
“九点后不喝茶或咖啡。我记得。”不待危峨开口,他把一杯枸杞石斛饮放在女友前夫面前,“请慢用。”
窦雄很绅士地走开了,让他们两个单独对话。
“你以前不喝这么甜的东西,连咖啡也一定要喝黑咖啡。”
“人是会变的。”
“我们上一次这样面对面坐着聊天是很久以前了吧。”
“如果不算和从安美娜一起吃饭那次的话——是你问我要从安抚养权那次。”
没错。那时候她是一个奄奄一息的可怜女人,而他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壮年男子。现在他的身家比那个时候上涨了百倍不止;而她也有了体面高尚的社会地位。
危峨东拉西扯地问她身体如何,工作如何,甚至还想关心一下她目前的经济状况——丛静笑了起来。
老夫老妻之间的“夫妻相”不仅仅指相貌,也指言行啊。
“你笑什么?我是真的关心你。”
“没什么。”丛静道,“其实你到底想说什么?不如开门见山。”
危峨看着前妻的眼睛,那双熟悉的,褐色的瞳仁,在灯光下变做深邃的,无情的漆黑:“夏珊要和我离婚。”
丛静的眼神里并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幸灾乐祸或者挖苦嘲笑;她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你不会”。
“为什么?”
“因为你不能接受在同一件事情上失败两次。”
“不问我为什么她要和我离婚吗。”
向一名三十年教龄的老师提问,危峨此举无疑是班门弄斧:“哦?你确定你自己知道正确答案吗。”
“因为二十年了,我和她都没能放下你。”
丛静笑了起来。
“何必自欺欺人?不是你们都没能放下我。而是我站到了一个你们无法忽视的高度。如果我现在还是刚离婚时的那个小馆员,你们会记得我吗?不会。”
她说:“你们可能会偶尔可怜可怜我,为我潦倒的境遇叹息,但一定不会放不下我。”
“我记得的。丛静。这么多年,我一直试图修复我们之间的联系。这和你的社会地位无关。”
“危峨,我们已经离婚很多年了。要说有什么联系,就是我们对从安的亲情。是因为我和你一起送了从安一台车?那只是我们合送给他的一个礼物而已,希望他能感受到父母对他的疼爱和珍视。”丛静不解,“动不动就拿半台车来威胁儿子的父亲,怎么能有脸说这个呢?”
“丛静。你误会了。我并没有动不动用钱威胁儿子,相反——”
“危峨。你这个人做老板,无可挑剔。做儿子,孝感动天。做父亲,马马虎虎。做丈夫,”她笑了笑,“一塌糊涂。”
“谈恋爱的时候,觉得你这也好,那也好,即使有些让我不舒服的地方,依然觉得爱情可以治愈一切,乐观地认为结婚后我们都会变得成熟。事实证明,婚前存在的问题,婚后只会变得更严重。但是我继续安慰自己,你不过是脾气暴躁了一点,掌控欲强了一点,太过完美主义,过日子总要互相包容。只要不遇到什么大风大浪,一定可以平平淡淡地走下去。”
她说:“谁知道命运给了我一个挑战,没能撑下去的却是你。”
“我知道你怨我,恨我,但是你不能否认,我一直想要弥补——”
“我不否认。而且我早就不恨你了。真的。我曾经希望自己不是唯一一个活在回忆里的人。不怕你笑话,年轻时候的我总想着有一天,你会后悔你所做过的一切,你会痛哭流涕,会跪下来求我原谅。但是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这种想法了。”
她说:“我的人生太珍贵了。每一分每一秒都不能浪费在这种事情上。”
危峨知道她是真的放下了,所以才会把这些想法和盘托出。
“谢谢你。”他苦笑,“你还是放过了我。”
“不。我放过了我自己。”丛静平静地说,“你知道这次夏珊宫外孕,我首先想到的是什么吗。”
“报应?这是我们背叛你的报应。”
“不是。我首先想到的是——谢天谢地,她没有在洛杉矶出事。否则从安会很麻烦,不仅要处理弟弟的车祸,还得分出精力照顾她。”丛静道,“你说我保守也好,古板也罢,在我看来就算孩子已经三十岁了,也没什么义务为自己父亲不负责任不做措施的性生活打扫烂摊子。”
她说:“做你危峨的儿子,罪不至此吧?”
言语间浓浓的讽刺意味让危峨无言以对。
在他的世界里,没有人敢这么和他说话。
而在她的世界里,他真的好像跳梁小丑。
“你看,我们现在都是面目可憎,言行可鄙的中年人了。但是我一点也不讨厌,反而能全然接纳这种因为年龄增长所带来的自私自利。既然谈到这了,我索性再说清楚一点。”丛静放下咖啡杯,“我知道你现在的财富绝大部分是在和夏珊的婚姻存续期间积累下来的。但是我希望你百年之后在财产分配上对你的两个孩子公平公正。”
“这一点你完全不用担心。小凡虽然天姿差了些,但他是个好孩子,不会和从安争夺什么。”
“我知道。我见过太多十八九岁的小孩子。我看着他们一脸稚气地进入校园,又一脸希冀地走向社会。我只要看一眼,就知道这个孩子本性如何。”她说,“危超凡是个好孩子。我不讨厌他。但我也没办法喜欢他。”
“我理解。我理解。”
丛静只觉好笑。
何须他来理解?
不过她也懒得说了。
“从安根本看不上我这家公司。我给他的东西,他可以说不要就不要。而且他将来的成就只会比我更高。我敢说如果他继续留在万象,蒋毅现在的位置,五年后肯定是他坐。”
“别盯着别人的东西好吗?他可以不要你的财富。但你不能不给。多给可以。少给不行。更加不能给了又拿回去。”
“丛静。你以前从来不说这种话。”
“我替我的儿子以及他的小家争取利益有什么问题?”丛静笑了笑,“难道要像我当初那样,清高地拒绝一切?我现在什么都有了,才发现物质基础真的很重要。”
“丛静。我可以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吗。”
“你问。”
“妈说你谈了个男朋友。”
“是。你妈说得没错。”丛静点点头,“就是你想的那样。”
“我不明白,二十年你都一个人过来了……”
“一个人习惯了。”丛静指指自己心口,“这里充实,有没有伴都无所谓。”
“那你又突然接受他?”
“还记得那天我和从安,美娜还有你一起吃饭吗。”
“记得。我们吃完饭还碰到了他。”
“那天我对你说我不走回头路,”丛静道,“其实那句话还有下半句,是我对他说的——我想试着走一走另外一条全新的路。”
她说:“因为我有能力为生命的任何改变去负责了。”
“刚才我看到你手上的戒指,一时间还以为那是我们的婚戒……”
丛静疑惑地“嗯”了一声:“什么?”
她看了一眼手上窦雄送给她的情侣对戒,恍然大悟,笑着把手伸到灯下,好让他看得更清楚一些:“你是老花眼还是年纪大忘记了?”
铂金素圈戒指乍一看可能都差不多,但在灯光下新旧看得很明显:“我们的婚戒,离婚那天就还给你了。”
危峨看着那枚全新的戒指,视线又慢慢地移向前妻的脸庞。